第八章 新希望鎮的魔鬼 -2

在航行途中,「先知丹尼爾號」遭遇了巨大的暴風雨,這場風暴完全超出了船長的預料。8月下旬,在一個暴風雨的天氣里,他們終於看到了陸地。在新蘇格蘭貿易中從業多年的第一助手向船長建議,可以進入新希望港口,等到東南風平息下去再出海。船長接受了這個建議,到晚上的時候,他們停泊在了相對安靜的港口中。

敦伯恩是一個游泳高手,經驗豐富。那天晚上,當夜幕降臨時,他從船上跳了下來,從雙桅船底下潛水,慢慢游到了船的左舷處,而船上的人此時都在「先知丹尼爾號」的右舷處尋找他或他的屍體。他向陸地遊了大約有一英里遠。當黑暗籠罩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古老的木製建築,好像是一座教堂,在不遠處的陸地上,還有一幢高大的、煙囪傾斜的磚瓦房。

美國這個地方的水冰冷刺骨,儘管敦伯恩過去習慣於游泳,但是當他游到了到處都是鵝卵石的海灘上時,他像一個死人一樣躺了好長時間。寒氣浸到了骨頭裡,他的四肢僵硬,幾乎沒有什麼力氣了。過了好久,他才慢慢地恢複了知覺,但雙腿仍然不時地抽搐和顫抖著,幾乎無法控制自己,渾身都在發抖。最後,他深深地嘆息了一聲,喚醒了自己,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環境,感到很沮喪。儘管已經恢複了知覺,但無休止的潮水拍打海岸的聲音讓他心神不安。風很大,浪頭很高,迅速地從港口撞擊著海岸,泛起白色的泡沫。在巨大的風浪上方,是潮濕、陰沉的夜空,黑暗中,只看到又斜又密的雨線,讓人感覺到陣陣的寒意。

透過薄霧和陰暗的覆蓋,在黑夜的雨中,敦伯恩看到了很遠處微弱的燈光。因為看到了附近有人類的存在,年輕的紳士顯得十分高興,馬上集聚起全身的力量,站了起來,過了一會兒,開始慢慢地爬上了海岸之間的石山,向那絲微弱但卻振奮人心的亮處走去。

經過與暴風雨的艱苦搏鬥,他最終到達了這個黑暗的、四方形的、閃耀著燈光的建築處。他看到的這個建築是一個兩層樓的小木製教堂,第一層的百葉窗緊閉著,好像是從裡面擰上了螺釘。上面的窗戶開著,就是從那裡發出的光亮指引著他,從海灘上走到了這裡。木製的台階很高,在雨中十分濕滑,他到了一個很小的、附加的走廊或者是前廳上,來到了教堂的第二層,那裡有一扇門,緊緊地關著。

站在那裡的時候,敦伯恩似乎能夠分辨出一個無趣的男人的聲音,他覺著這可能是一個傳教士。年輕的紳士,就像大家想像的那樣,處於了危險的境地當中。此時,他臉沒有洗,鬍子沒有刮,惟一的衣服就是在整個旅途中他一直穿著的那件破爛的襯衫和僅能蔽體的馬褲。這些破舊骯髒的衣服因為濕了,緊緊地貼在了皮膚上,令人感到很不舒服。但他承認自己沒有足夠的心理承受能力,去忍受來自陌生人鄙夷的眼神所帶來的巨大痛苦。因此,他在教堂前廳里找到一個地方,將自己蜷縮在角落裡,裹緊了破舊的衣服,決定在那裡尋找一點暖意,驅逐寒冷和冷風的侵襲。當他蜷縮在角落時,聽到了那個巨大建築里傳出來許多獃滯、嘆息的聲音,然後,不時地傳來許多鐵鏈子的叮噹聲。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附近的門突然打開了,一個人打著燈籠走了上來,一束微弱的紅光照亮了通道,另一個人影緊跟著他走了上來。敦伯恩已經意識到,這是一夥沒有得到保護的悲痛的裸體的人。當他們出來的時候,從身後昏暗的光線下,可以看到大體的輪廓。這些不幸的人可憐地嘆息著、呻吟著,發出單調的哀號聲,他們的手腕全都被鎖住了,每兩個人鎖在一起。當他們從敦伯恩附近經過時,從房間里、從那些經過他身邊的不幸的人身上傳來濃郁的惡臭,幾乎要把他熏倒了。

當最後一個可憐的人從那個可怕的房子里走出來的時候,突然傳出了巨大的喊聲,離敦伯恩很近,把他耳朵震得嗡嗡響,這個聲音大叫道:「一共26個!」即刻,從裡面射出的燈光就熄滅了。

緊接著周圍又暗了下來,恢複了寂靜,這時,除了窗外唰唰的雨聲、雨點打在屋頂上的啪啪聲、雨水沿著屋檐流到地下水坑的聲音外,敦伯恩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了。

然後,他站了起來,對於自己剛才的發現感到非常詫異。這時,突然傳來一聲巨大的、令人吃驚的撞擊聲,好像是活板門跌落了下來。昏暗房間里又亮起了燈火,好像是一個人拿著燈籠出來了。接著又傳來一聲叮噹聲,好像是鑰匙的聲音,然後又傳來逐漸走近的腳步聲和兩人的談話聲。突然有兩個人的身影出現在前廳,一個人拿著船上用的燈籠,他身後的另一個人關上門,並把門鎖上了。看得出來,他們並沒有發現敦伯恩,正打算轉身離開。突然,從燈籠的頂部射出的光線照在了一張蒼白、憂鬱的臉上,敦伯恩立即意識到自己被發現了。

緊接著,燈籠被移到了他的眼前,在燈光中,他看到一隻手槍迅速抵在了他的前額上。

此時,年輕紳士的性命危在旦夕,他的大腦一片空白,耳朵嗡嗡直響,好像周圍飛著一大群蒼蠅一樣。突然一個聲音打破了沉寂:「你是誰,你想幹什麼?」

「說實話,」敦伯恩說,「我不知道。」

「你在這裡幹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在這裡幹什麼。」

那個人把燈籠舉了起來,燈光照在敦伯恩的臉上。然後,他的同伴問道:「你怎麼到了這裡?」

此時,敦伯恩正在考慮究竟要怎樣回答他提出的問題。「這不是我的錯,」他喊道,「在英國,我被打暈並被綁架了,他們準備要在巴爾的摩賣了我。那個載著我的船後來進了港口,想要等天氣好的時候再出港,我就乘機跳下船,游到岸邊,無意中就到了這裡。」

「那麼,你受過教育嗎?按照你說的是這樣吧。」

「是的,我受過教育,」敦伯恩說,「我受過相當好的教育,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成為一個有身份的人。但那有什麼用?」他絕望地喊道,「我寧願沒有受過這麼多教育,就當是一個矮樹叢里的乞丐,這樣可能對我更好一些。」另外一個人又把燈籠朝著他晃了晃,看了看年輕的紳士狼狽的、赤著腳的樣子。「我有一個想法,」他說,「你可以把頭往牆上撞,不過現在我還有另一個想法,讓你變得有用一些,我暫時先饒了你的命,看看你表現得怎麼樣。」

他更像是打趣似的說了這麼多話。年輕的紳士大聲地喊道:「我不會因為你饒了我的命就屈服於你,但我還是要說,你如果這次不殺我的話,可能再也沒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這些話好像是搔到了另一個人的癢處,他突然爆發出一陣巨大的、沙啞的狂笑,緊接著,他把手槍拿了回來,重新放回了外套口袋裡。「跟我來,我給你弄點吃的,找套體面點的衣服,這些都是你需要的。」他說。之後,他不再說話,轉身和那個人離開了這個地方,一路上,他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離開教堂一段路以後,兩個人只簡單地說了一句話就分開了。

剛才和敦伯恩說話的人在前面帶路,年輕的紳士緊跟在他身後,兩人穿過一片長長的潮濕的草地,在暴風雨的黑夜裡走了很長一段距離,最後,到達了一個被圍欄圍住的場地,站在了那個用磚建造的巨大的、富麗堂皇的房子前。周圍仍然一片沉寂。

那個神秘的帶路人仍然提著燈籠,他直接把敦伯恩帶上了一個寬闊的樓梯。打開門,帶領著他通過了富麗堂皇的走廊,然後走到了前邊的餐廳里。在那裡,年輕的紳士看到一張長長的桃花心木的桌子,上面放了三四支蠟燭,還有雕刻著花紋的桃花心木餐具櫃。那個引路人叫了一聲,一個黑人僕人出現了,房子的主人命令他去為這個不幸的客人拿一些麵包、乳酪和一瓶朗姆酒。這個僕人馬上轉身離開了。主人悠閑地坐了下來,打量了敦伯恩好長時間,然後他突然問年輕紳士叫什麼名字。

敦伯恩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因為之前在船上他告訴了別人事實,卻遭到了悲慘的辱罵,他不知道現在是應該承認還是否認自己的身份。他並不擅長說謊,因此稍微猶豫了一下,決定隱名埋姓。做出決定後,他說他的名字叫湯姆·羅賓遜。然而這個人既沒有注意到他的猶豫,也沒有注意到他的假名,相反卻陷入了沉思當中。他命令年輕的紳士坐下,把他遭遇的冒險故事告訴他。他建議他實話實說,不論這些事情有多麼不體面,都不要隱瞞。「確實,」他說,「不管你犯了什麼罪,你的罪惡越讓人無法忍受,我越高興,因為只有這樣你才能夠幫助我達到我的目的。」

得到了鼓勵,年輕的紳士盡量去迎合主人,開始胡亂編造一些故事。當然其中大部分情節來自於他搜集的有關傑克上校的故事,有的情節也來自於斯莫利特先生寫的關於弗迪南德的小說。故事裡頭的他惡貫滿盈、卑鄙無恥。同時,讓他吃驚的是,他發現說謊並不像他想像得那麼難。這位主人一句話也不說,聽了很長時間,最終,他不得不讓這個懺悔者停下。「告訴我事實,先生,」他大叫,「我一點也不相信你說的話,但是我很滿意在你身上發現的一樣東西,我有理由相信,你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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