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1)

拓豐古城年久失修。

黃色的土牆是這個古城最顯著的標誌。

大風將黃沙從關外的大漠中吹來。洋洋洒洒地覆蓋在拓豐古城上。

這裡的居民都圍著厚厚的頭巾。只露出兩隻眼睛。

風沙太大。

皮膚暴露在外面一個時辰。就會被乾燥的黃沙吹得失去水分而龜裂出一道道的血口。

這裡最貴的不是黃金,不是白玉,不是美人或者夜光杯。

這裡最貴的,是最最常見的,水。

一壺水,可以賣到王城中一壺最好的美酒的價格。

水蒸汽濃厚地懸浮在空氣里。

也分不清是汗水還是蒸汽凝結在皮膚上,變成大顆大顆的水滴滾下來。

巨大的木桶里盛滿了熱水。比酒還貴的水。

在拓豐這樣水源稀少的地方,能夠如此舒服地洗澡的人,除了光明,沒有第二個人。

他閉著眼睛,頭向後靠著木桶的邊緣。像是睡著了。頭髮上的水順著他英氣逼人的臉流淌下來。

濃黑的眉毛濕漉漉到貼著突出的眉骨。眼睛深邃地陷落下去。

深邃的五官。硬朗的面容。像是有著西域血統的男子。

皮膚在浴室周圍的十盞明亮的油燈下泛出小麥色的光輝。健康而有力量的肌肉包裹著這具戰神般的軀體。

現在是五月初八的深夜。

光明並沒有等到第二天早上才出發。

如果五月初九的近護衛領不需要他出面選擇。那麼,多等一天就沒有任何意義。

何況。蠻人已經突破逼近到拓豐古城。光明不能容忍他們再進一步。

五月初八的早晨。他還在王城中。

五月初八的深夜。他已經在接近大漠的拓豐古城中,享受著這裡珍貴的熱水。

光明被輕微的腳步聲驚醒。慢慢睜開了眼睛。

一個獨眼的男人走到浴池前面。停下來。望著泡在水中的這個強壯的男子。

他叫獨眼。是附近七個城市中,專門販賣奴隸的人。

他說,我就是這裡的頭兒,我叫獨眼。聽說你找我,有什麼事快說……

還沒等他說完,他就硬生生地挨了一下響亮的耳光。可是,眼前池中的那個男人明明就沒有動,而且周圍也沒有人,那個耳光像是被一個透明人打的一樣。

光明半眯著眼,轉過頭來望著他,說,你知道你在跟誰說話么?

光明搭在浴池邊緣的手指又輕輕敲了下浴池邊緣。然後空氣中又是一聲響亮的耳光的聲音。

獨眼突然腳軟,立刻跪了下去。

光明重新閉上眼睛,低沉的聲音說,這還差不多。

獨眼頭上冒出大顆大顆的汗珠,他突然看到了掛在牆壁上的鮮紅的盔甲。他似乎隱約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什麼人了。

光明的聲音從水氣里傳來,帶著嗡嗡的回聲,他說,你有幾個奴隸?

獨眼恭敬地回答,回大人,有一百三十二個。

光明說,我全要了。

獨眼咬了咬牙,像是鼓足了勇氣般地說,請問大人……什麼價格……

光明眼睛微微睜開來,伸手抹去了臉上的水,說,十文錢一個。

獨眼感覺背上像是長滿了尖銳的刺般難受,他說,將軍,這個價格,連死人也買不到啊,可否……

光明不耐煩地打斷他,聲音像是寒冰一樣冷,讓獨眼覺得這個熱氣騰騰的浴室里像是下雪般的寒冷。光明說,我買的就是死人,跟我走的,一個都不會活。

獨眼剛剛想開口說什麼話,突然一個黑色的東西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飛過來,直接塞進了他口裡,他吐出口中的東西,一個錢袋掉在手上,還有嘴裡打落的兩顆牙齒,和吐出來的滿手的血。

光明說,一共一千三百三十文。數一數。

獨眼忍著痛,含著血模糊地說,謝謝將軍十文賞錢。

光明突然笑了,低低的笑聲從水霧中傳來,感覺也被浸得濕漉漉的。他對著獨眼伸出食指,搖了搖,說,那不是賞錢,加上你,正好一百三十三個貨。

獨眼退出了浴室。

光明繼續躺在熱水裡。

因為離開了王城。所以他在王宮布下的白光結界也因為光明的遠離而失去作用。

光明隱約地覺得自己預料到的事情很有可能會發生。可是,這也是一種很飄渺的虛幻的感覺。

何況他自己在王宮入口周圍設置的咒術迷宮,除了自己和宮內負責保護帝王的近護衛知道外,別人根本就無法知道每個入口的能量流動,只有在特定的時辰,在特定的入口,才可以進入王宮,否則,只能迷失在咒術的空間里,一直迷失。

就算是有千羽樓或者極樂宮的人進攻王城,那麼,在他們被困於迷宮內的時間內,光明就能夠趕回去。他有這個自信。畢竟他所設下的迷宮,曾經是自己的父親傳承下來的,曾經將整個南海眾島嶼上的蟲師困於其中無法突圍。

想到這裡,他也就稍微安心一點地閉上了眼睛。

畫眉跪在台階下面。等待著台階上坐在王座上的白翼的命令。

可是,白翼一直沒有說話。畫眉也就一直等著。

過了很久,白翼才開了口,她問,你是說,沉月軒里的住在別院里的人,除了浮橋外,其他的人都死了?

是。

這和我交給你的任務是一樣的。只是……你說你並沒有動手?

的確不是屬下所為。雖然我已經在每個人的飯菜里下了您交給我的那種毒。可是,在這之前,所有的人都已經死了。

你確定?

是。

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所有別院里的人都死了?

在午飯之前,我還在庭院里見過其中七牧察、怒莽和流光。而當僕人開始送飯菜的時候,那些人已經全部都死了。我先是看到藍磯鶇死了。然後才察覺到每一個別院的人可能都遇到了危險。所以我停止了行動。

你沒在浮橋的飯菜里下毒吧?

屬下不敢。

那就好。你繼續呆在沉月軒。不要讓浮橋覺察出你對他有敵意。而且……盡你所能幫助他。明天就是王宮來人選近護衛領的日子。現在只剩浮橋一個人了,沒有意外的話,就是他。你要確保沒有這種意外。

是。

回去吧。

周圍的黑暗像煙霧般消失。光線旋轉著充滿周圍的空間。一瞬間又重新回到天光大亮的庭院。

畫眉擦了擦手裡的汗。閉上眼睛又看到剛剛的畫面。

在畫眉召喚來飛鳥迅速清理了那些送飯的僕人的屍體之後,她走向了每一間別院。

不出所料,每一個人都死在房間裡面。

房間里看不出任何激烈打鬥的痕迹。似乎被殺害的人,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當她從最後一間蟲師流光的滄海院退出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再抱有「也許會有人活著」的殘留的希望了。

每一個人都死得很慘烈。

如果真的他們都是被浮橋所殺,那麼,浮橋究竟是個多麼可怕的人呢。

想到這裡,畫眉覺得後背一陣一陣地發涼。

從千羽樓第一樓回來,她匆忙地穿過庭院,準備走到大廳去。

在經過一座小橋的時候,突然被一聲充滿磁性的「老闆娘」叫得停住了腳步。

抬起頭,不知道什麼時候,浮橋已經座在了橋的欄杆上。嘴裡含著一根草莖。頭髮隨意地在頭上紮起來。嘴角邊是一個若隱若現的笑容。

「嘿,老闆娘,去哪兒啊?」

畫眉控制著自己的表情,笑臉如花地說,「你管我,你做你自己該做的事情去吧。」

「嘿嘿,我啊」,浮橋撓了撓頭髮,咧著嘴壞笑著說,「我要做的事情已經全部做完啦,別院里的人死得一個都不剩。本來以為要費點力氣呢,可是,沒想到這麼容易。」

若無其事的口氣。親切的笑容。

可是,卻像是五雷轟頂般地響在畫眉耳邊上。

畫眉抬起頭望著浮橋,再也無法掩飾內心的緊張。她聲音顫抖著問,他們……都是你殺的?

浮橋跳下來,站在老闆娘面前,挺拔的身材,因為年輕而顯得格外矯健。他說,嗯。是我殺的。老闆娘不是正應該感謝我嗎?

為……什麼……

你以為你在飯菜里下的毒可以輕易地殺死他們嗎?就算你下的那些毒勉強可以矇混過西北的那些愚蠢游牧巫師和那個游散在中土的空有一身力氣卻沒有頭腦的蠻人,可是,對於南疆的降頭師藍磯鶇,還有星羅群島的蟲師流光,這兩個擅長用毒的高手來說,別說他們看都不看就能察覺出你下的毒,我甚至可以說,他們兩個可以直接把你的那些精心準備的飯菜統統吃掉,也不會掉一根頭髮。所以……你不覺得你應該感謝我嗎?我幫了你這麼大的忙……

畫眉強壓著心中的恐懼,說,你別小看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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