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一)

像是突然有了光。

一瞬間像是歸於黑暗的世界被光線硬生生拉出一條口子。然後豁口逐漸擴大,光線洶湧而進,吞沒天地間所有的黑暗。

一隻烏鴉從一棵死亡的樹的枝椏上騰空而起。

附著在樹榦上的灰塵像被鞭子抽打了一下,騰地擴散在空氣里。

這突然爆發的動靜讓小女孩心跳突然加快了一倍。

瞳孔被光線刺破,樹木,乾涸的土地,朝著風向翻卷怒吼著的破敗戰旗。

還有天地間疾走的狂風。

幾乎要把視線吹得東搖西晃。

一切事物在風裡被吹成模糊的輪廓,帶著被拉成長線的邊緣在視網膜上鑿出痕迹。

「這就是……死亡籠罩的戰場么?」

恐懼攫緊心臟。

然後才是突如其來的飢餓感。

如果在面對著死亡的超過一分鐘,那麼,以後也就不會再輕易地死亡。

反而會有更大的求生的勇氣。

就像是疾病了一場之後,獲得的,獨特的抗體。

人類的本能,支撐了繁衍了千萬年的歷史。

如同現在,小女孩在被屍骨遍地的人間地獄般的景象嚇得失去感知之後,她開始麻木地在每一具屍體上搜尋。死亡已經沒有了最初的威懾力。

她在無數死亡的邊上尋找著。

手指摸索過每一具年輕的,衰老的,結實的,鬆弛的……屍體。還有一具屍體倒掛在樹上,身上是沉重的盔甲。

她臉上是因為檢閱死亡所帶來的麻木而蒼白的表情。

她一具屍體一具屍體地找過去,視線抬升,然後看到一個廣袤無垠的空曠的戰場,屍體重疊著湧向遙遠的地平線。

地平線消失在屍體的背後。

風裡是濃烈的血腥味道。

「已經……結束了么?」

直到摸到一塊乾糧的時候,她才稍微鬆了口氣,撮掉粘在乾糧上的半凝結的血塊,她把乾糧放進嘴裡,卻遲遲沒有咬下來。最後拿了出來,咽了咽口水,然後小心地準備放進衣服里。

然後在一瞬間,她眼前的世界突然微微搖晃了一下,就整個翻轉過來。天地突然交換了位置,所有的事物顛倒了上下。

等她感覺到腳上傳來的疼痛時,她才反映過來自己被人套住雙腳吊了起來。

而剛剛在樹上的那具穿著盔甲的屍體突然活了過來,在小女孩快要尖叫以為遇見鬼的時候,屍體突然摘下了頭上的頭盔。

是一個清秀而帶點邪氣的小男孩,嘴角以一個奇特的角度上揚著,他捏了捏女孩的臉,說:小賊,你偷東西偷到我頭上來了。

「我沒有」,小女孩掙扎了一下,繩索更緊了,「我偷的是死人的東西,你又不是死人!」

他一把搶過小女孩的乾糧,臉上露出惱怒的表情,「嘴還很硬!」

他揚了揚手,做勢要把乾糧丟出去,「他們活著的時候是我爹的兵,死了的時候,也是

我爹的鬼。你偷他們就是偷我老子,偷我老子就是偷我。」

小女孩看著他手中的乾糧,軟了下來,「你別扔,我媽媽兩天沒吃東西了。她受傷了,求你了,讓她吃點東西吧。她都快死了……」

小男孩俯下身子望了望她,說,「是么?那好吧……」

然後揚手把乾糧朝遠處丟了過去。

小女孩閉上眼睛,兩行眼淚刷得流了下來。

小男孩對她的眼淚似乎很滿意,於是說,你如果聽我的話,答應我做我的奴隸,我就給你吃的。

他低下臉。在她耳朵邊上說著,熱熱的呼吸噴到了她耳朵上。

「我答應。」

男孩反倒驚愕了。他只好將女孩子放下來。說實話他沒想到她會答應。

她從樹上下來,男孩子從衣服里掏出一塊更大更新鮮乾淨的乾糧,說,跪著爬過來,拿去。

小女孩沒有說話,咬著嘴唇跪下來,然後朝著他爬過去。伸出沾滿血跡的手,接過了乾糧。在拿過乾糧的瞬間,她突然起身,用力撞在男孩的胸口。

男孩被胸口一陣沉悶而鈍重的痛感刺激地咬緊了牙齒,可是卻還是反應很快地用腳絆倒了準備轉身逃走的小女孩。

小女孩把食物咬在嘴裡,伸手摸過身邊從屍體頭上掉落下來的頭盔,重重地砸到了男孩的頭上。

這一下,尖銳的疼痛讓男孩再也沒了力氣阻擋逃跑的女孩。

濃重的白色霧氣像水一樣沉甸甸地懸浮在死亡戰場的半空中。周圍是一聲一聲烏鴉尖銳的鳴叫。回蕩在整個空曠的古戰場上。

太陽沿著天空的軌跡上升。炎熱像火一樣撫摩過乾涸的大地。一道。一道。一道。裂紋。

女孩子朝前拚命地奔跑著,甚至顧不上擦一擦不停滾落的眼淚。

身後是男孩氣急敗壞的聲音,卻帶著一些他這樣的年齡不應該有的篤定和神秘。

——你是我的奴隸。無論你跑到多遠,我還是會抓住你的。

時為天極歷778年。

天大旱。戰事不斷。血腥籠罩遼闊的疆域。

死亡沿著山脈河流推進,一寸一寸地在沿路烙印下黑色的焦痕。

風將一切推波助瀾,席捲著一切,巨浪般地朝前湮沒。

(二)

王城。沉月軒。

沉月軒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熱鬧過了。

雖然說沉月軒在王城裡算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客棧,可是,如此熱鬧的景象,也是從來沒有過的。老闆娘不斷地打著算盤,這連日來的進賬幾乎要讓她笑得合不攏嘴了。

一切都是因為五月初二沉月軒門口貼出來的那張告示。

沉月軒說是客棧,其實幾乎可以算得上是一座王府了。主樓後面是個方圓七百丈的庭院

,庭院里交錯分布著七棟別院,每座別院有十七間套房,十七間上等客房,十七間普通客房。別院與別院之間是清澈見底的荷花池塘。池水清澈無雜,很顯然看得出是有人每天精心維護的。無數的飛鳥貼著池塘的水面低低地飛過。偶爾驚動池內的鯉魚,翻滾起水花。

沉月軒內的飛鳥特別的多。顯然也是有人每天負責精心飼養的。

誰也不知道沉月軒裡面究竟有多少只多少種飛鳥。

而每棟別院內,都有一套主人套房,房間內古玩字畫全部價值連城。每個房間都有七個專門的僕人十二個時辰隨時等待著吩咐,如果主人不喜歡打擾,那麼所有的人都會離開,並且保證主人房周圍一丈之內不會有閑雜的人等出現。

所以,每座別院的這套主人客房就變得千金難求。據說,平日如果想住在別院的主人套房,起碼要提前三個月下訂單,而且從下定單那天開始,就要每天支付一兩黃金。不過依然是供不應求。甚至為了爭奪每個別院的主人套房很多人不惜血本,甚至能為住上一晚傾家蕩產的都有。

雖然很多人都打過別院最尊貴的那個套房的主意,可是卻沒有人敢用強的,因為敢威脅老闆娘的人,第二天都會被發現死在客房的床上,四肢完好沒有任何傷口,卻一臉恐懼的表情爆斃。

所以,能夠在別院主人套房住上一晚的,都是非富則貴。要麼就是江湖上的能人異士。

所以,當老闆娘看到站在面前的兩個幾乎比山還要高的彪形大漢拿出別院主人套房專用的預約的竹簡來的時候,老闆娘格外熱情地說,一張臉笑得像花一樣:請在前廳稍等片刻,我馬上就叫人收拾好,帶大爺過去。

那兩個彪形大漢垂著手乖乖站在桌子兩旁,甚至不敢坐下來,像兩隻馴服而溫順的羊。

因為他們的主人坐著。

他們的主人坐著的時候,他們絕對不敢坐。

同樣的道理,如果他們的主人死了,他們絕對不會繼續活下去。

而他們的主人,是一個看上去卻只有十七八歲的美少年。烏黑的頭髮,兩道劍眉斜飛進鬢角,眼睛很大而且狹長充滿神韻。從頭到腳,每一件衣服或者裝飾都看得出來價值不菲。

老闆娘一邊叫小二去收拾「繁星院」,一邊盯著預約書簡上的客人名字。

玉鹿。

名滿天下的玉鹿小侯爺。父親是上朝王爺,後來退出宮廷,移出王城。

可是親信弟子依然遍布王城,勢力幾乎和當今的王爺不相上下,甚至有過之而無比及。而且,據說當初離開宮廷的時候,帶走了一大筆可觀的財富。所以,富可敵國這四個字在他

身上並不是一種比喻。並且當初跟隨著他離開王宮的很多人,都是當朝極其厲害的武士和咒術師。

玉鹿是家裡最小但卻是最聰明也最厲害的兒子。從小習武,卻同時文采飛揚。家裡有三個前朝頂尖的咒術師同時教他咒術。而他在十五歲那一年,就獨自打敗了三個咒術師。

同時,那一年,十五歲的玉鹿小侯爺名滿天下。

老闆娘剛要告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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