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微笑動人,說的話更動人。
孟星魂遲疑著,道:「你說的話,我怎能相信?」
陸漫天道:「你非相信不可,因為這是你惟一的機會,你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陸漫天走了,走的時候還是充滿了自信。
「你好好準備吧,最好莫要玩別的花樣,因為我隨時隨地都在注意你。」
他當然並不信任孟星魂,但卻知道孟星魂根本沒有花樣可玩。
孟星魂已是他網中的魚。
「我難道真的沒有第二條路走?」
就算真的已無路可走,也不能走這條路。
「我絕對不能去殺老伯,絕對不能去殺小蝶的父親。」
何況,陸漫天說的話,孟星魂連一個字都不能相信。
他知道陸漫天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他活下去的。
「那麼,我難道只有死?」
死,有時的確是種很好的解脫。
很久以前,孟星魂就曾經想到過自己遲早要用這種方法來解脫。
他久已覺得厭倦,死,對他來說,非但不困難,也不痛苦。但現在呢?
秋已深,秋日的黃昏彷彿來得特別早。
菊花雖已漸漸開始凋零,但在暮色中看來,還是那麼美麗。
菊花和蝴蝶一樣,它的生命總是在最美麗的時候就已開始枯萎凋謝。
這豈非是件很令人悲哀的事?
孟星魂忽然想起了小蝶的話:
「蝴蝶的生命雖然如鮮花般脆弱,可是它活得芬芳,活得美麗,它的生命已有價值,所以就算死,也沒有什麼值得悲哀的。」
人的生命豈非也一樣。
一個人能活多久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看他怎麼樣活著,活得是否有價值?
晚風中已傳來悅耳的鈴聲!
孟星魂的心忽然抽緊。
他站起來,大步走出去。
「我絕不能死。」
他還沒有真正地活過,所以絕不能死!
可是,要怎麼樣他才能活下去呢?
秋風蕭索,連菊花都已到了將要凋謝的時候。
尤其是這一叢菊花!
這叢菊花開得很早,也開得最美,所以也凋謝得最快。
老伯以指尖輕撫著脆弱的花瓣,心裡忽然有很多感慨。
他的手指雖仍如少年時那麼穩定而有力,但心境卻已和少年時大不相同。
少年時他對什麼事都看得很開。
「菊花謝了,還有梅花,梅花謝了,還有桃花,既然我四季都有鮮花可賞,為什麼要為那些枯萎的花木去惋惜感嘆?」
花若謝了,就已不再有任何價值,就已不值得他去顧念。
人也一樣。
他從不同情死人,從不為死人悲哀,因為人一死也就變得全無價值,他從不將任何一樣沒有價值的東西放在心上。
但現在,他的想法卻似已漸漸在變了。
他已漸漸發覺,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價值並不在他的死活,而在於和那人之間的感情。
他已漸漸將情感看得更重。
「難道這就是老人的心情?難道我已真的老了么?」
老伯輕輕嘆了口氣,抬起頭,就看到孟星魂正向他走過來。
孟星魂的臉色雖沉重但腳步矯健輕快。在暮色中看來他的眼睛依然發著光,皮膚依然光滑緊密,肌肉充滿彈性,身材依然筆挺。
他還年輕。
老伯看著這年輕人,心裡忽然有種羨慕的感覺,也許嫉妒更多於羨慕。
本來只有孫劍是他老來唯一的安慰,是他生命唯一的延續。但現在孫劍已死了。
世上為什麼有這麼多老年人不死,死的為什麼偏偏是孫劍?
孟星魂已走過來,走到他面前。
老伯忽然道:「律香川難道沒有告訴你?你不知道這是吃飯的時候?」
孟星魂道:「我知道。」
老伯的臉色很難看,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選這時候出來散步?」
孟星魂道:「因為你不願被人打擾。」
老伯道:「所以你是根本不該來的。」
孟星魂忽然笑了笑,道:「我現在本該在什麼地方,你也許永遠想不到。」
老伯道:「你本該在哪裡?」
孟星魂道:「就在這裡!」
他忽然拔起老伯面前的菊花,露出花下的洞穴。
老伯凝視著這個穴,目中露出深思之色,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本該在這裡幹什麼?」
孟星魂道:「殺你!」
老伯霍然抬起頭,盯著他,但面上並沒露出驚訝的表情,只是冷冷地盯著他,像是想看穿他的心。
孟星魂說道:「我到這裡來,本就為的是要殺你。」
老伯又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你以為我不知道?」
孟星魂反而吃了一驚,道:「你知道?」
老伯道:「你不是秦中亭。」
孟星魂動容道:「你怎麼知道的?」
老伯淡淡道:「你看來彷彿終年不見陽光,絕不似從小在海上生活的人。」
孟星魂的臉色蒼白,他當然知道自己的臉是什麼顏色。
這次行動看來本無破綻,他一直認為高老大的計畫算無遺策,卻想不到還是算錯了一件事。
他低估了老伯。
任何人都不該低估老伯。
孟星魂目中不禁露出敬佩之意,才長嘆了一口氣,道:「你知道我是來殺你的,卻還是將我留了下來。」
老伯點點頭。
孟星魂道:「因為你知道我殺不了你?」
老伯笑笑道:「假如,只有這一個原因,你現在已死了。」
孟星魂道:「還有什麼別的原因?」
老伯道:「因為我需要你這樣的人,你既然可以為別人來殺我,當然也可以為我去殺別人。」
他又笑笑,接著道:「你連我都敢殺,還有什麼不敢殺的,殺人要有膽子,而真正有膽子的人並不多。」
孟星魂道:「你想收買我?」
老伯道:「別人能買到的,我也能,我的價錢出得比別人高。」
孟星魂道:「你也知道是誰要我來殺你的?」
老伯道:「我知道的事至少比你想像中多。」
孟星魂道:「你既然知道,還讓那叛徒活著?」
老伯道:「他活著比死有用。」
孟星魂道:「有什麼用?他出賣你。」
老伯道:「他既能出賣我,也就能出賣別人。」
他日中帶著殘酷的笑意,緩緩接著道:「每個人都有利用的價值,只是你;懂不懂得利用而已。」
孟星魂道:「你要他出賣誰?」
老伯道:「他一個人還不敢做這種事,他還沒有這麼大的本事,也沒有這麼大的膽子。」
孟星魂道:「你認為他還有同謀?」
老伯點點頭。
孟星魂道:「你要他說出那些人是誰?」
老伯道:「用不著他說,我自己遲早總能看出來的。」
孟星魂凝視著他,忽然長嘆了口氣,道:「我現在終於相信了一件事。」
老伯道:「什麼事?」
孟星魂道:「你能有今天的地位,並不是運氣,能活到今天,也不是運氣。」
老伯微笑道:「所以你若跟著我,絕不會吃虧的,你至少能學到很多事,至少能活得長些,你的選擇的確很聰明。」
孟星魂道:「你認為我這麼做,是為了想投靠你?」
老伯道:「你不是?」
孟星魂道:「不是!」
老伯這才覺得有些意外,道:「那麼你為的是什麼?」
孟星魂道:「我要你讓我走。」
老伯又笑了,道:「你想得很天真,你憑什麼認為我會讓你走?我若不能利用你,為什麼要讓別人來利用你?」
孟星魂道:「因為你的女兒!」
老伯的笑意忽然凝結,目中出現怒意,厲聲道:「我早已沒有女兒。」
孟星魂道:「我不知道你為何不肯承認她是你女兒,我只知道一件事,無論你怎麼想,她還是你女兒,血總比水濃。」
他凝注著老伯,老伯的怒容雖可怕,但他卻全無懼色,接著又道:「有些事是無論誰都無法改變的,連你也不能。」
老伯握緊雙拳,道:「她和你有什麼關係?」
孟星魂說道:「我願意做她的丈夫。」
老伯忽然一把揪住他,厲聲道:「那麼我就要你為她死!」
孟星魂道:「我不能死,因為我要為她活著,我也要她為我活著,你若殺了我一定會後悔的!」
老伯逼視著他的眼睛,額上已因憤怒而暴出青筋,說道:「後悔?我殺人從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