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回 危機四伏

深夜。

這條街本來是城裡最熱鬧的一條街,但現在每家店鋪卻已熄燈打烊,街道上幾乎看不到一點燈光,也聽不到一點聲音。

武老刀陪著律香川走到這裡來,卻不懂是要來幹什麼?

他也不敢問。

律香川雖年輕,態度雖然很有禮貌,但像武老刀這種老江湖卻已看出這人有一種年輕人特別不同的氣質,雖沒有老伯年輕時那麼威嚴四射,卻更深沉難測,將來的成就一定不會在老伯之下。

武老刀有心結交這位年輕人,所以對他特別尊敬。

街上最大的酒樓叫「八仙樓」,現在每一扇窗子都是漆黑的,酒樓的夥計顯然早已睡得很沉了。但律香川卻直接就走過去推門。門居然沒有上栓,樓上燈火通明,只不過每扇窗子都蒙著很厚的黑布,所以外面看不到一點燈火。

有四五十個人早已在這裡等著,從衣著上看來,這些人的身份複雜,但卻有一點相同之處。

每個人的神情都很沉靜,一雙手都粗糙而有力,他們彼此間顯然互不相識,但看到律香川,每個人全都站了起來躬身行禮。

在這一剎那間,武老刀忽然發覺老伯的勢力遠比他想像中還可怕得多。

他完全沒有看到律香川召集任何人,這些人卻全都來了。他在城裡住了二十多年,竟不知道這些人是從哪裡來的。

最妙的是,這八仙樓的老闆余百樂也在這人群之中,而且第一個走過來迎接律香川的就是他。

武老刀和他做了二十年的朋友,居然始終不知道他與老伯有來往,而且顯然還是老伯的屬下。

律香川對他的態度謙和又帶著三分尊敬,就像是一個聰明的帝王對待他的功臣一樣。

余百樂躬身道:「除了有事到外地去了的之外,人多數已到,請吩咐!」律香川微笑著點了點頭,張開雙手,道:「各位請坐下,老伯令我問各位好。」

大家一起躬身道:「不敢,屬下等一直惦記著老伯,不知他老人家身體可健康?」

律香川笑道:「他老人家就像是鐵打的,各位都是他的老朋友,當然知道得比我還清楚,就算瘟神見了他,也要落荒而逃的!」

每個人都笑了。

剛才大家心裡都是有點緊張不安,但現在卻已全都一掃而空。

律香川道:「今天和各位初次見面,本該敬各位一杯酒,卻又怕余老闆心疼。」大家又在笑。

等這陣笑過了,律香川神情忽然變得嚴肅起來,接著道:「何況,不瞞各位,這次我到這裡來,肩上的擔子很重,這件事若是不能解決,我也沒臉再回去見老伯了,各位想想,我怎麼有心情喝酒呢?」

有人接著道:「律先生若有什麼困難,無論是要人還是要錢,但請吩咐。」

律香川道:「多謝。」

他等到每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之後,才接著道:「現在我想要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十二飛鵬幫』總舵的馬廄!」

夜更深,武老刀和律香川走在歸途。

現在他對這少年人的尊敬比過去更深。律香川剛才說話的時候,他一直在旁邊留意著,他發覺這少年不但說話比老江湖更有技巧,而且還有種特殊的魅力,能夠使每個初次見到他的人就想跟他親近,而這種親近並無損他的威嚴。

由於多年親身的體驗,武老刀深知一個人要得人敬愛是多麼的困難。

最令武老刀感動的是,律香川雖急於在人群中建立自己的聲望和地位,卻還是未忘記將老伯高置於他自己之上。

律香川忽然回頭對他道:「你是不是有些話要問我?」

武老刀遲疑著,他在這少年人面前說話已更小心。

他終於問道:「你真的要那匹馬?」

律香川道:「老伯一生中從未對人說過假話,我一心想追隨他老人家,別的事我雖然萬萬趕不上,這一點至少還能做到。」

武老刀暗中伸出了大拇指,過了半晌,才試探著道:「那飛鵬古堡戒備森嚴,要將一匹會叫會跳的馬活生生偷出來,只怕很不容易——就算馬夫中有老伯的朋友,也不容易。」

律香川道:「非但不容易,而且簡直幾乎是完全不可能。」

他忽然笑了笑,道:「但是,我並沒有說要將那匹馬活生生帶出來。」

武老刀怔了怔,變色道:「你是說,只要能帶出來,不論死活?」

律香川道:「我正是這意思。」

武老刀倒抽一口氣,道:「萬鵬王將那匹馬看得比什麼都重要,若是殺了它,只怕後果很嚴重。」

律香川淡淡一笑道:「就算不殺,後果也同樣嚴重。」

武老刀道:「為什麼?」

律香川道:「你知道,老伯從來不喜歡被人拒絕,這次更特別告訴我,只要能令萬鵬王放出令郎的心上人,不必考慮一切後果。」

他拍了拍武老刀的肩,又道:「老伯的朋友雖多,但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卻沒有幾個,他就算犧牲一切,也不能讓你傷心失望。」

武老刀忽然覺得胸中一陣熱意上涌,喉頭似已被塞住,勉強控制自己,道:「難道老伯為了我,竟不惜與『十二飛鵬幫』一戰!」

律香川淡淡道:「我們早已有所準備。」他說得雖輕鬆,但武老刀深知「十二飛鵬幫」的實力,當然知道這一戰所要犧牲的代價,如何慘烈。

想到一個老朋友竟會為自己如此犧牲,他熱淚已忍不住奪眶而出。

律香川道:「當然我也不希望這一戰真的發生,所以才決心這麼做。」

武老刀擦了擦鼻涕,想說話,卻說不出。

律香川道:「我只希望這一舉可將萬鵬王嚇倒,乖乖的將那位姑娘送出來。」

武老刀點點頭,心裡充滿了感激。

律香川道:「我選擇那匹馬,只因為我們不到萬不得已,絕不願傷及人命,何況,我知道一個人發現自己最心愛之物被人毀滅時,除了憤怒悲哀外,還會覺得深深恐懼。」

武老刀囁嚅著,道:「可是,萬鵬王並不是個容易被嚇倒的人!」

律香川淡淡一笑道:「我早已說過,我們對一切可能發生的後果,都已早有準備。」

武老刀垂下頭,心頭的重壓,使他連頭都抬不起來。

他但願自己永遠未曾將這件事向老伯提起。

他當然永遠不會知道,就算沒有他這件事,這一戰還是遲早難免要發生。

萬鵬王每天早上起床的時候,脾氣都特別暴躁,所以陪寢的少女早已找個機會溜了。

直到他吃完早點後,他的火氣才會慢慢消下去。

萬鵬王的食量也和他別的事同樣驚人。他的早點通常是一大鍋用冬菇和雲腿熬得爛爛的老母雞湯,另外還加上十個雞蛋,二十個煎包子。別人看到他的早點時,往往都會嚇一跳。

今天卻不同。萬鵬王掀開銀鍋的蓋子時,面色突然發青。

鍋子里沒有冬菇,沒有火腿,也沒有雞。

鍋子里只有一個馬頭,一個血淋淋的馬頭。

萬鵬王認得這隻馬頭。

他的胃立刻痙攣收縮,有如被人重重在胃上打了一拳。

然後就是一股足以將萬物燃燒的怒火。他幾乎忍不住要從床上跳起來,衝出去,將第一個見到的人扼死,將馬廄里所有的人全都扼死,將送這鍋子來的人扼死十次!

但令人驚異的是,他居然忍耐了下來。為了芝麻豆大的點小事,他往往會暴跳如雷,怒氣衝天,甚至會殺人。

但遇著真正的大事時,他反而能保持冷靜。

他知道惟有怒火才能毀滅他自己。

他也知道這件事是誰幹的。

老伯必將有所行動,早已在他預料之中,但卻未想到行動竟是如此迅速。

律香川正是要讓他想不到。

「你要打擊一個人,若不能把握第一個機會,就只有等到最後對方已鬆懈時,只不過要等那麼長久簡直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

這也是老伯的名言,律香川從未忘記。他把握了第一個機會,因為他知道對方這時還未及防備。

萬鵬王吃早點的時候沒有人敢留在屋子裡。

他不喜歡別人看他狼吞虎咽。

幸好房子里沒有別人,所以他才靜靜思索。

老伯的確是個可怕的對手,比想像中還要可怕十倍,他手下像律香川那樣的人還有多少?

萬鵬王惶惶地蓋好鍋蓋,走出去的時候臉上毫無表情,只吩咐了一句話:「把黛黛立刻送到武老刀的鏢局去!」

孟星魂躺在客棧的木板床上,足足躺了七八個時辰。

他沒有吃,沒有動,也沒有睡著。

現在,距離高老大給他的期限還有九十一天。

他對老伯這個人所知道的,還是和二十九天之前同樣多。

他知道老伯是個很特別的人,別的事他幾乎完全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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