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獾先生

他們耐心地等了似乎挺長的時間,同時在雪地上踏腳,不讓它們凍僵。

最後他們聽見裡面有人慢騰騰地拖著腳向著門走來,正像鼴鼠對河鼠說的,聽著像一個人穿著過大的拖鞋走路,拖得鞋後跟都磨破了;鼴鼠真聰明,因為事實正是這樣。

這時響起拉門閂的聲音,接著門開了幾英寸,足夠露出一個長鼻子和一對瞌睡朦朧、半開半閉的眼睛。

「哼,下一次再這樣,」一個粗暴和疑神疑鬼的聲音說,」我就要發脾氣了。這一回是誰呢,這麼深更半夜地把人吵醒?說啊!」

「噢,老獾,」河鼠叫道,「請讓我們進去吧。是我河鼠,還有我的朋友鼴鼠,我們在雪地上迷路了。」

「什麼,是河鼠,我親愛的小傢伙!」獾完全換了一種口氣說,「你們兩位馬上請進來吧。唉呀,你們一定累壞了。我真沒想到!在雪地上迷了路!而且是在原始森林裡,又是這麼深更半夜的!不過你們進來吧。」

他們兩個爭先恐後地進去,一個跌在另一個身上,聽到身後門關上了,又高興又放了心。

獾穿著長睡袍,拖鞋確實拖破了後跟,手裡拿著一個扁蠟燭台,聽到他們叫門後大概剛剛下了床。他和氣地低頭看他們,拍拍他們兩個的頭。「在這種夜裡小動物不該出來,」他像父親一樣地說,「我怕你又在胡鬧了,河鼠。不過,來吧,到廚房裡來。那裡生著第一流的爐火,晚飯什麼的應有盡有。」

他拿著蠟燭,拖著鞋走在前面,他們跟在他後頭,用胳臂時互相頂著搶先走,通過一條很長、很陰暗,說老實話,十分破舊的過道,走進一個類似中央大廳的地方,他們可以隱約看到它還有一些支道通出去,它們很長,像隧道,十分神秘,看不到盡頭。大廳里還有一些門——是些看著很舒服的結實橡木門。獾打開其中一扇門,他們馬上就來到一個生著火的廚房裡,又亮又溫暖。

地上鋪著磨平了的紅磚,寬大的壁爐里燒著木柴,吸引人的壁爐嵌在牆裡,一點不怕風吹。爐火兩邊有兩把高背扶手椅,互相對著,這種擺法便於坐著交談。在房間當中有一張長桌,就是支架上擱著木板,桌子每一邊有長板凳。桌子一頭有一把扶手椅,拉開了。桌子另一頭擺著獾吃剩的簡單而豐富的晚飯。房間盡頭有一個柜子,一層層架子上擺著一排排潔白無瑕的盤子。

頭頂的橫椽上吊下來火腿、一束束乾的什麼草、一網袋一網袋洋蔥和一籃籃雞蛋。這地方看著適合英雄們凱旋時大擺酒宴,能讓許多收穫累了的人們排排坐在桌旁歡笑唱歌慶祝豐收,兩三個不講究吃的朋友也可以隨意坐下舒舒服服地和心滿意足地吃點東西,抽抽煙和聊聊天。紅磚地對著熏黑的天花板微笑;用久了坐得發亮的橡木高背椅彼此快活地對望;柜子上的盤子對架子上的鍋子裂開嘴笑;快活的火光閃爍,毫無區別地照耀所有的東西。

好心的獾把他們各自按在一把高背椅上烤火,吩咐他們脫下濕衣服、濕靴子。接著他給他們拿來睡袍和拖鞋,親自用熱水給鼴鼠洗小腿。用橡皮膏貼好傷口,直到把一切事情儘可能地安排妥帖,兩隻飽經風雪的動物在這種亮光和熱氣里,身體終於暖和了,幹了,向前伸出疲倦的腿,背後聽到擺桌子的逗人的乒乒乓乓聲,這兩隻被風暴驅趕的動物如今覺得像是進了安全港,剛離開不久的外面那個寒冷和渺無人跡的原始森林相距已經不知有多少英里遠,他們遭到的苦難已經成為快要忘掉的惡夢。

等到他們最後完全烤暖,獾請他們坐到桌邊來,他已經忙了一通,把晚飯擺好了。他們原先做得慌,可等到他們最後當真看到面前擺著的晚飯時,倒實在成了問題:他們該先進攻哪一樣呢?因為所有的食物都那麼誘人,先吃這一樣,另一樣是不是樂意等著,直到他們加以青睞呢?有好大一會兒沒有辦法談話,等到慢慢地恢複談話時,這種談話也很叫人遺憾,是嘴裡塞滿了食物說的。獾對這個卻根本不在乎,也不管他們是把胳臂時撐在桌上,或者兩個人同時說話。他不參加社交活動,也就認為這種事情根本不值得注意(我們當然知道他是不對的,他眼光太狹窄了,因為大家都很注意這些規矩,雖然要花很多工夫才能說出個所以然來)。他坐在桌子頭上他那把扶手椅上,聽他們兩個講他們的故事,不時莊重地點點頭;什麼事情他似乎都不覺得奇怪或者吃驚,也從不插口說一句:「我跟你說過了!」或者:」正是我一直說的!」也不說他們該這樣做該那樣做,或者不該這樣做不該那樣做。鼴鼠開始覺得對他很有好感。

等到晚飯最後真正吃完,每一隻動物都覺得自己的肚皮如今漲鼓鼓的,這會兒對什麼人或者什麼東西都一點兒也不在乎,他們又圍坐在火光熊熊的大柴堆周圍,覺得這麼晚睡,這麼自由自在,這麼飽飽的是多麼快樂啊;他們隨便地聊了一通以後,獾衷心地說:「好了!給我講講你們那邊的事情吧。癩蛤蟆老弟如今過得怎麼樣?」

「噢,越來越糟了,」河鼠嚴肅地說。這時鼴鼠靠在高背椅上,在火光中取暖,把腳翹得比頭還高,儘力做出真正悲傷的樣子。「上星期才又發生了一次撞車事件,撞得可厲害了。你瞧,他硬要自己開汽車,可他根本開不了。如果他雇一個安全穩當、訓練有素的好司機,給他好工資,樣樣都交付給他,他會開得好好的。可是他不,他自信是個天生的司機,不用學,誰也不能教什麼東西,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那他有過多少呢?」獾陰著臉問道。

「你是說擔車事件還是車?」河鼠問道。「噢,對癩蛤蟆來說反正一樣,有一輛車就有一次撞車事件。這是第七輛了。至於其他幾輛……你知道他的車庫吧?唉,它已經堆滿了——一點不假,堆到了屋頂——全是汽車的破爛,沒有一樣破爛有你的帽子大!這就是前6 輛汽車的歸宿。」

「他已經進過3 次醫院,」鼴鼠插進來說,「至於他得付的罰款,想想都可怕。」

「對,這還只是麻煩的一部分,」河鼠接下去說,「癩蛤蟆有錢,這我們都知道,可他也不是一個百萬富翁。他是一個毫無希望的糟糕司機,完全無視法律和交通規則。送命或者破產——兩者必居其一,只是遲早問題。獾啊!我們都是他的朋友一我們不該想點什麼辦法嗎?」

獾苦苦地思索了一陣。「瞧,」他最後狠狠地說,「你們當然知道我這會兒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的兩個朋友十分了解他的想法,完全同意他的話。

根據動物的規矩,在這種不合時宜的寒冬季節,不要指望一隻動物會去做什麼緊張的,或者冒險的,或者哪怕是溫和的事情。他們全都瞌睡朦朧——有一些還真睡了。他們全都多少受天氣影響;他們在艱難的日日夜夜裡全都在休息,在這些日子裡他們的每塊肌肉都要經受嚴峻考驗,每點精力都極度緊張。

「那好吧!」獾接下去說,「但等年頭真的轉變,夜又短了,日又長了,睡到半夜就醒來,覺得心神不定,想天一亮——實在已不得天沒亮——就起來干點什麼……你們知道!……」

兩隻動物都莊重地點點頭。他們知道!

「那好,到了那時候,」獾說下去,「我們——那就是你和我,還有我們的朋友這位鼴鼠——我們要狠狠地管住癩蛤蟆,我們不能容忍他胡作非為。我們要使他恢複理智,必要時就使用武力。我們要使他成為一隻有頭腦的癩蛤蟆。我們要……你睡著了,河鼠!」

「我沒有!」河鼠猛醒過來回答說。

「吃完晚飯以後,他已經睡著兩三次了,」鼴鼠哈哈笑著說。他自己覺得很清醒,甚至很生猛,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自然是因為他生下來就是在地下生活的動物,獾這個家的環境完全適合它,使他覺得像在家裡一樣;而河鼠每天晚上睡在卧室里,窗子開向一條微風習習的河,自然覺得這裡空氣凝滯和壓抑了。

「好,我們全都該上床睡覺了。」獾說著站起身子,拿起扁平的蠟燭台。

「你們兩個來吧,我領你們到你們的房間去。明天早晨隨你們便——早飯高興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

他把他們兩個帶到一個長房間,看去半是卧室,半是貯藏室。獾過冬的貯藏品隨處可見,佔了半個房間——一堆堆的蘋果、蘿蔔、土豆,滿滿的一籃籃堅果,一瓶瓶蜜糖;可是空出來的地板上放著兩張白色小床,看去又軟又誘人,床上鋪的床單雖然粗糙;可是很乾凈;透著一股很好聞的熏衣草香味。鼴鼠和河鼠不到30秒鐘已經甩掉他們的衣服,興高采烈、心滿意足地匆匆鑽到床單和被單中間去了。

按照好心的獾的吩咐,兩隻疲倦的動物第二天早晨很遲才下來吃早飯,看到廚房裡已經生好了熊熊爐火,兩隻小刺蝟並排坐在桌旁的一張板凳上,用木碗吃著燕麥粥。

兩隻小刺蝟一看見他們兩個進來,馬上放下勺子,彬彬有禮地低下他們的頭行禮。

「好了,坐下,坐下,」河鼠高興地說,「繼續吃你們的粥吧。你們這兩個小傢伙是打哪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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