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部分:告別劍橋Grantchester遊記

Graer之所以吸引我是緣於一首歌和一段軼事。

歌是大學時喜愛的英國搖滾樂隊Pink Floyd的那首Graer Meadow:

In the lazy water meadow I lay me down

All around me golden sun flakes settle on the ground

Basking in the sunshine of a bygoernoon

Bringing sounds of yesterday into this city room……

慵懶的草地,金色的陽光,往昔的林林總總……初聽這首歌時只是感動於那懷舊的意境,而那片草地於我而言卻是遙遠而模糊的。

那段軼事是關於維吉尼亞.伍爾芙(Virginia Woolf)的。據說她曾在月色朦朧的夜晚在Graer附近的拜倫潭(Baron Pool)和詩人布魯克(Rupert Brooke)一同裸泳。印象中的伍爾芙是一個清冷而孤傲的女子。是怎樣一個美麗的地方,又是怎樣的一個特別的男子足以吸引她去體驗這樣超越世俗的浪漫?

在劍橋住了一段時日之後才發現,原來Graer就是劍橋西南的一個小鎮。Graer Meadow (草地)和Orchard (果園)是非常著名的兩處景緻。只是由於它距離劍橋市中心有相當一段距離,除了當地的居民和學生,一般遊客很少知道。這個發現真是讓我歡喜,沒有想到多年前在心裡纏繞過的畫面竟然就在康河的上游。

二.

周末,約了萍步行前往Graer。她到哪裡都要帶著那已被翻得磨損了的地圖。我是只認個大方向的人,便說不用了,沿著河走就是。我們從三一學院的後門出來,沿著河岸(the backs)走了不多遠便到了叫做「自然天堂」的地方。這裡古木參天,河流輕緩,是天鵝聚集之地。平日里不常見到的黑天鵝此時也在水中優雅而自在地前行。前些日子,一個住在這附近的中國同學非要把我們拉來看天鵝孵蛋,這裡的動物是不怕人的,你看你的,她孵她的,懶得睬你。

我們踩著河岸鬆軟的泥土前行,遠處有一隻小船兒悠悠地盪過來。船上坐著一對新婚的戀人,新娘一襲雪白的婚紗,新郎黑色的燕尾服。他們相依相偎,靜靜地對視,目光中糾結著多少眷戀!萍感嘆說竟然有這般浪漫的婚禮呢,看似靜謐,卻溫柔甜蜜到噬骨。我說我還是喜歡我的古老中國的洞房花燭夜。那該是紅燭燒得整個世界都紅通通的,年輕羞澀的新郎新娘兩個人隔著遠遠的距離正襟危坐得抖抖顫顫。那情景真是遙遠呢,鳳冠霞帔大紅花轎,鑼鼓嗩吶共拜天地。那樣熱熱鬧鬧歡天喜地的愛情是中國人才有的浪漫。

沿著Graer Street 一直走下去,一大片開闊而平整的草地便呈現在眼前,這便是Graer Meadow了。那樣不加修飾的大地的面孔,和矮矮的藍天幾乎相擁,你可以一眼望到天地的盡頭去。在這一望無際的綠毯上矗立著幾棵挺拔偉岸的大樹;田野里有一群群牛悠閑自在地踱步;星星點點的藍鈴花,金色燦爛的油菜花以及白色的蒲公英一起在和風中搖曳。據說英國數學家圖靈(Turing)就是在這片草地上散步時,產生了人工智慧的想法。這樣的景緻,不愧是催生靈感的源泉。

草地的美麗是慷慨的,這種慷慨絕非強示於人,而是你願意領受多少,她便給你多少。 那樣的空曠,除了我們兩人,就只有遠處幾個依稀的人影,多是溜狗的行人或是慢跑健身的運動愛好者。我們步行於這微醺的陽光和淡淡的草香中,這靜謐,這蔥翠,令人神清氣爽,與自然感應。心底里的幸福便慢慢地溢了開去,腳步也格外悠閑。

步行大約一個鐘頭之後,我們到了Orchard(果園)。

七十多年前,徐志摩在他那篇著名的《我所知道的康橋》中這樣寫道:

有一個老村子叫格蘭騫斯德,有一個果子園,你可以躺在累累的桃李樹蔭下吃茶,花果會掉入你的茶杯,小雀子會到你桌上來啄食,那真是別有一番天地。

七十多年後,徐氏文中所描繪的景緻並無多大的變化。果園不大,但野趣十足。它由天然的灌木圍著,中間星散著各種果樹。其實在我看來,花與果都還是次要的,果園的精髓在於它的氛圍—— 那種恬淡而閑適的意境。果樹下放著木桌和幾張綠色的帆布躺椅。把身子往躺椅上一放,整個兒人就立刻融入了一片幽靜的綠色之中。來這裡的大都是附近的英國居民或是劍橋的學生:帶一卷報紙,花上幾鎊要壺茶,再要些點心,便可以「浮生偷得半日閑」,慢慢享用一個自在的下午或黃昏了。「我們於日用必須東西之外,必須還有一點無用的遊戲與享樂,生活才覺得有意思。我們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周作人先生的一番話點出了生活的精髓,英國人,也是深諳此道。

Orchard 始建於1868年,原本就是個種果樹的園子。它成為人們休憩品茶的場所還有一段來歷。1897年春天的一個早晨,一群劍橋大學的學生來到他們常來常往的這個果園玩耍。園子的女主人斯蒂文森太太照例在她寓所前設下方桌,賣一些自製的紅茶和糕點。學生們有的在屋前喝茶,有的在園中追逐嬉戲,其中一位建議斯蒂文森太太不妨將茶桌搬到園中,邊吃邊玩,方才盡興。這位賢惠慈祥的主婦迎合了孩子們的花樣,把桌椅移到了園中的果樹下。誰都不曾意識到,這一個小小的舉動從此讓劍橋多了一大文化傳統。學生們在果園裡品茶的消息在劍橋大學各學院傳開,這種田園詩般的午茶活動對於整天生活在枯燥無味的書本里的學生們來說顯然具有強大的吸引力。於是果園很快便成了位於劍河上游的一塊勝地,留下了無數的大師和精英的足跡。

據說,在英國,可能有不少人說不出兩個以上劍橋學院的名字,但卻幾乎沒有人不知道這個果園的。隨手翻開這裡的訪問名冊,會發現阿蘭*圖靈(Alan Turing,計算機發明者)、弗蘭克*懷特(Frank Whittle,飛機發動機發明者)、羅斯福(Rutherford, 分離原子)、克拉克與瓦特森(Crid Watson, 破譯DNA者)以及經濟學家凱恩斯、哲學家羅素、宇宙大爆炸理論開拓者史蒂芬*霍金等一長串的名字。

名人,我是尊敬的;英俊的名人,我是喜歡的。站在詩人布魯克的肖像前,凝視他俊朗的面容,我和萍禁不住感慨:不愧為「英國男子中的阿波羅」,夠帥!

布魯克對於英國人而言,正如徐志摩對於中國人。兩者確有很多相似之處:他們都是浪漫的詩人,都屬於20世紀初期,都曾就讀於劍橋,都崇尚自然,都長得不錯,可又都英年早逝。

布魯克是國王學院的學生,學習文學,後留校專攻莎士比亞。為了避開劍橋嘈雜的社交生活,布魯克於1909年搬入果園。在這裡,他過著波西米亞式自然簡樸的生活。1909年他在給女朋友的一封信中,這樣描述這個地方:

我住在樸素的、田園牧歌式的鄉村。這是一個小村子,沿河向上,離劍橋兩英里。你知道這個地方,它離野營地不遠。在這裡,我研究莎士比亞,會見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休息時,我幾乎不穿衣服,赤著腳漫步,用平靜的目光眺望自然。我並不假裝理解自然,但我卻與她相處甚為和睦……我靠蜂蜜、雞蛋和牛奶為主,一位(尤其在臉上)像蘋果一樣的老婦人為我準備這些食品,我整日坐在一個玫瑰園中工作。

布魯克的魅力為果園招來了一大群來訪者,其中包括小說家福斯特和弗吉尼亞*伍爾夫、哲學家羅素和維特根斯坦、經濟學家凱恩斯以及畫家約翰,這個固定的朋友圈,就是著名的「格蘭切斯特小組」(Graer Group),伍爾夫曾把他們戲稱為「新異教徒」(The Neo-Pagans)。當時的歐洲處於一個相對和平、田園詩般的時期。人們無憂無慮,充滿了樂觀精神。他們常常遠足郊外,露宿鄉野,品茶嘗鮮,談今論古,各種新思想、新觀點層出不窮。「格蘭切斯特小組」正是這一時代特徵的體現。

望著茶室的牆上這些歷史人物聚會的照片,萍問我:你說這些名人當時聚在一起聊天都說些什麼?我笑了:還不是和我們平時聊的一樣,不過是些瑣碎尋常的小事。是的,以我在劍橋的經驗,越是學術上卓有成就的大家,就越像一個會生活的普通人。所以,我更願意相信,一百多年前他們日常聚會的主題,並不是國計民生,文學流派,詩詞歌賦,而是哪裡的咖啡地道,哪一家書店在打折,哪一位貴婦的舉止優雅,哪一位賽舟的劍橋生孔武有力。因為,文學藝術的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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