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部分:「名校情結」的思考Sylvia

情人節的午飯後和萍一起約著去看電影,這也是到了劍橋之後第一次進電影院。情人節的影院里十分熱鬧,奇怪的是相伴而坐的大都是垂垂老矣的夫婦,我們兩個年輕的東方女子坐在其中,有些怪異。雖然是在英國,但影院里播放的主打影片仍舊大都是美國的。我有些固執,總覺著把好多片子放在一起後,真正好看的還是歐洲的電影,它們有一種其他地方的電影所沒有的奢侈感。在最豪華的美國影片里,你可以看到對票房的渴望,可以聞到濃重的金錢的氣味。可歐洲電影不同,他們用錢不是為了更多的錢,只是為了趣味。這,就是奢侈。萍亦是偏愛英國電影的,她的本科和研究生讀的都是英國文學,雖然後來做了政府官員,卻依然舍不去濃重的文學情結。於是,我們不約而同地選了《Sylvia》-一部講述自由派女詩人Sylvia Plath愛情經歷的片子來看。

很典型的歐洲風格的東西,鏡頭優美,情節緩慢如主人公的心緒一般千折百轉的。淡淡的憂傷從一開始就瀰漫整於個畫面。

「我曾將生命幻想成一棵茁壯的大樹,這棵樹由三根主要的樹枝組成:一根如同我愛的男人,在這生機勃勃的樹枝上長滿了綠葉,那是我們的孩子;一根如同喚起我生命熱情的詩歌,第三根則如同我的學生和我鍾愛的教書事業。我用全部的愛去澆灌這棵大樹,滿心期待著它的枝繁葉茂,可是,忽然有一天我發現,它不可抑制地開始枯萎,回首處,物是人非,葉落滿地……」

Sylvia Plath,1932年出生在美國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Boston大學的德語及昆蟲學教授。在Smith學院讀書時,Sylvia便顯現出了出色的寫作天分,發表了大量的詩歌。24歲那年,她拿到了著名的Fulbright獎學金來劍橋Newnham學院讀書。影片開始就有很多劍橋風景的畫面,一個身著紅裙的女子踩著腳踏車在鋪滿石子的小路上自在穿行,那種嬌艷欲滴的年輕蓬勃旺盛的活力與劍橋的莊重古老,在對比中扣住了人的心弦。然而劍橋對於Slyvia而言,絕非僅是一段異國求學的體驗,而是生命最驚天動地的轉折,在此,她遇著了她的男人,英國詩人Ted Hughes。世界上有些事情的發生是註定的,有些靈魂的不期而遇是必然的,沒有人可以阻止命運中註定的邂逅。1956年2月的一場舞會上Sylvia 和Ted首次相遇。那樣的相逢真叫驚艷,四目相對間,電光火石,旁人全然黯淡,好像中國的黃梅調里唱的:「一瞥驚鴻影,相逢似夢中……」舞會上,他們相擁,她光潔的額頭,明媚的臉龐,智慧的目光讓世間萬種風情霎時失了顏色。Sylvia,如她身著的那一抹明麗的紅裝,是熱烈的,那是一種毫不掩飾的理直氣壯的熱烈。臨別時,她當著Ted帶來的女友面,給了他深深一吻,令他的面頰留下了齒痕,流出了鮮血。30多年後,Ted仍然清晰地記得這初吻的咬痕:

你是存心要以你的活潑爽朗/給我制勝的一擊/我記不清楚/那天夜晚其餘的一切/除了我帶著女友悄悄離去/除了門道里她憤怒的嘶嘶聲/對於你的藍色頭巾會在我的衣服口袋/我目瞪口呆地詢問/環形圓丘般腫脹的齒痕/將像烙印烙在臉上/經月難消/烙著那底下的我/直到永遠

夜深人靜,Ted站在Sylvia住的樓下,用石子輕扣她的窗,這樣的美麗怎麼可以錯過呢?

Sylvia寫信給在美國的母親,說自己終於找到了夢寐以求的「偉大的瘋狂愛情」,一個「難以置信」的男人。她這樣描繪Ted:「一天到晚穿著同一件黑毛衣,同一件燈芯絨夾克,口袋裡塞滿了詩歌、新鮮鱒魚和算命天宮圖。」看到這裡,我的腦海中浮現的竟是沈從文當年初遇張兆和時內心的感嘆:「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Sylvia,Ted,他們都在最好的年華,他們分享著共同的語言——詩歌,他們愛著也被愛著。於是,康橋畔,儷影雙雙;劍河上,情生意動。這是整部影片中最溫暖的片斷。

婚後,Ted和Sylvia一同回到美國,Sylvia在大學教書,以支持Ted繼續寫作。Ted並非一個自私的男人,他欣賞Sylvia的才華,不願意看著心愛的女子將天賦埋沒在灶台間,於是不斷地鼓勵她寫詩。這便是愛,處處為著對方想,時時為著對方好。Ted回家要看Sylvia新創作的詩,Sylvia將他拖到廚房,指著堆在餐桌上的大大小小新鮮出爐的蛋糕,撅撅嘴說:喏,這些就是了。那樣頑皮耍賴的神情里洋溢著的全是幸福的光彩。美味的糕點,那是擁有愛情的女人在生活中最繽紛的詩作。

Sylvia全力幫助丈夫的事業,並為他生育了一子一女。對於她來說,付出是生命的燃燒。付出的本身是絕對的,如同青春本身。27歲時她陪Ted回到倫敦,並開始自己的寫作。「我們在文字里盡情發泄我們的情感,」 Sylvia在日記中透露了他們共同製造的幸福。在圈中朋友的眼裡,他們是令人艷羨的一對,因為「沒有人像他們一般深愛著彼此,欣賞著彼此,真正懂得彼此」 。可是,火熱的愛情並不是幸福婚姻的保證,正如穩定的婚姻也不能保證愛情的新鮮一樣。Sylvia有著一個女詩人敏感纖細的心靈。如果說愛情的開始需要這樣的細膩來燃燒起激情,那麼當把愛情放到平凡生活中之後,則需要更多的寬容和智慧來讓愛綿長延展。Sylvia對愛的專註逐漸演變成一種因為害怕失去而產生的不安。她在幻想中為自己塑造了一個又一個假象的情敵,然後再讓她們將自己對愛情的信心一點一點地擊垮。儘管Ted一再向她保證不會愛別人,可是他不懂得,很多男人都不懂得的,真正讓愛長久的不是男人的諾言,而是女人的信心。一旦這樣的信心被摧毀了,無論如何努力,愛也無法繼續了。

「Something you fear most in your life will e true one day」——生命中你最恐懼害怕發生的事情往往最後會變成現實。在Sylvia最脆弱的時候,Ted離開了她,為了另一個女子。Sylvia看似洒脫地對朋友說:我終於自由了,不必對他牽牽念念,茫茫世界,誰也不是誰的唯一。她笑著,可那真的是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她寫詩,她出名,她養兒育女,她平靜地將生活繼續。可是,她牽牽念念的依舊是他,只有他。他來看她和孩子,Sylvia將自己打扮得明艷照人,在久違的激情之後,她要他回來——你真正愛的不是那個女人,是我,不是嗎?那樣孩子氣的質問讓人心碎。Ted撫著她金色捲曲的長髮說:她懷孕了,我不能離開。多麼委婉的借口呀。是的,Ted不能否認他一生最愛的女子就是Sylvia,可是愛情只有當下,錯過當下,再愛也難以回頭。

1963年的一個雪花紛飛的冬日的清晨,Sylvia為自己的兩個熟睡中的孩子做好了早餐,輕吻了他們的臉頰。然後將他們房間的窗戶打開,門封死。隨後,來到廚房,打開了煤氣。30歲,Sylvia在對愛情的絕望里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這是怎樣一個痴情的女子啊!她的感情壯懷激烈,好比流水一瀉千里。她的短短一生總是在付出、付出、不斷地付出。也只有年輕、青春的生命,才能夠是這樣的。付給了,付給得徹徹底底,而絕對是不帶半點悔意的,即使是這個男人,這個世界,這場人生,整個兒地欺騙了自己,也依舊「衣帶漸寬終不悔」。

那一段拍得太美,銀幕上紛紛白雪中Sylvia的年輕卻已滄桑的笑容,真正應了那句:生如春花之燦爛,死如秋葉之凄美。看到這裡,我的眼淚不住地往下流,遠遠,遠遠,蒼涼地想到《古源詩》里的句子:「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用玉紹繚之。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當風揚其灰,從今以往,勿復相思。」

Sylvia死後,世人將矛頭指向Ted,指責他拋棄了Sylvia,因而導致了她的自殺。Ted對此不置一辭,默默整理和出版了Sylvia所有各種能夠出版的遺稿。直到1998年Ted患癌症去世前夕,他才將30多年來陸續寫成的88首詩體回憶錄結集出版。他在這些詩篇中以平實以至直白的語言娓娓敘述他對Sylvia深沉的愛,以驚人的直率和精確的細節寫他們相識、相愛,甚至第一次做愛:

你苗條、柔嫩、滑膩,像條魚/你是新大陸/我的新大陸/你就是亞美利加了/我驚訝/美啊/美麗的亞美利加

當愛已成往事的時候,留下的只有曾經愛過的證據。只是,那又能證明什麼呢?

Sylvia 和Ted之間的愛情故事哀艷絕倫。這也許就是藝術家的愛情吧,在強烈的激情和強烈的自我之間,他們的愛情眩目而脆弱,一如一場異常華麗的焰火表演。他們用自己的身體和靈魂,為這美艷的愛情寫下無法磨滅的註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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