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部分:「名校情結」的思考圖書館徜徉記

下了課,拎著老師開的掛著長長一串書名的單子去系裡的圖書館抱書,卻已經晚了。用功的,大有人在。我懶散慣了,自以為這些日子是勤奮了許多,看來,也真是自以為了。好在架上還有一些不外借的存書,可以坐在那裡讀。

制度經濟學,於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翻了幾頁紙只感到抽象模糊。另一排書架上的莎士比亞在沖我微笑,於是蠢蠢欲動。這三心二意的毛病看來是難改的了——不改也罷,是誰說的:於浩瀚書海,我的態度是人盡可夫的。實在妙極!讀書人總是朝三暮四,喜新厭舊。經典名著和暢銷小說、社會學書籍和遊記、歷史傳奇和烹飪菜譜、書信集和北歐傳說,對他們來說沒什麼區別,他們可以毫不費力地把這些書混起來讀。在圖書館裡我總會忍不住信手亂翻,偶爾遇到一本有趣的書便如遭遇了知己,不肯放手。於是看得忘了時間,更將原先要查閱的目標書拋至腦後。這樣卻依然心安理得,不會責怪自己浪費了時間。圖書館的好處也在這裡:你可以消磨大把時間,卻不會有負罪感。

劍橋的圖書館實在太多了,除了最大的校級圖書館之外,每個系都有自己的圖書館,每個學院也都有自己的圖書館。名氣最大的自然當數三一學院的Wren圖書館了。這座圖書館是牛頓的老師Isaac Barrow院長於1673年動議建造的,由Barrow的好友英國著名建築大師Christopher Wren負責設計。館內那些精緻古樸的書架、板凳和書桌皆出自他的手筆。圖書館屋頂的外圍欄柱上佇立著4尊石雕,它們分別象徵著四門最古老的學科——神學、法學、物理學和數學。這座神聖的殿堂還差點兒引發了一場女權運動。英國著名的小說家、文學評論家弗吉尼亞.伍爾夫(Virginia Woolf)曾在她那篇著名的演講稿《自己的一間屋》(A Room of One』s Own)中寫到,在一個絢麗的秋日午後,她漫步校園。在懷古嘆今之時忽然想起近在咫尺的Wren圖書館藏有薩克雷小說《艾斯蒙德》的手稿,為一睹「尊容」,她興緻勃勃地扣響了圖書館的大門,不料卻被無情地拒之門外。原來,當時若沒有男性學者、院士的引領或介紹,女子是不得進入圖書館的。這種精神領域的性別排斥正是千百年來西方文明歧視壓迫婦女的明證,在劍橋備受輕慢的伍爾夫大聲疾呼,奮力為婦女爭取「自己的一間屋」——這不僅是物質的空間,是婦女走向獨立平等的先決條件,更是精神的天地;有了「自己的一間屋」,才可以尋求獨立,放飛追索自由的心靈。這篇講稿後來得以出版,就此唱響了西方女權運動的先聲。時過境遷,如今我這個普通的小女子終於可以無拘無束地徜徉在這座古老的知識寶庫中。

這個圖書館的結構並不複雜,只是一座長方形的大廳而已。它位於二樓,在上樓的樓梯兩旁的牆上,掛著一幅幅與三一學院有關的名人的油畫肖像。樓梯的拐角處是一尊J.J.湯姆孫的大理石雕像。進入閱覽室,兩邊由古舊的書櫃隔成一個個小的區域,書柜上面擺放著眾多古往今來知名學者的雕像,書櫃前面則是最吸引人的展示桌。許多展品年代久遠且異常珍貴,為了減輕光線對展品的影響,桌子的玻璃上面都蓋有厚厚的布簾。我小心翼翼地掀開布簾,細細瀏覽著這些古老手稿和珍本書籍。這裡不僅有8世紀聖保羅的「使徒書信」手稿(the Epistle of St. Paul),還有初版的莎士比亞著作和17世紀彌爾頓詩篇的手稿。有關牛頓的收藏也不少:1687年倫敦出版的牛頓的《數學原理》一書的第一版,上面還有牛頓本人為第二版的修訂而親手寫下的修改文字;牛頓的筆記本,前半本是他在中學學習時用來練習拉丁文的,後半本則被他用作記載個人開銷的賬本;牛頓在1717年作為禮物送給三一學院朋友的懷錶,甚至還有他的一縷頭髮。在牛頓字跡清秀的筆記旁,居然放著我喜歡的《小熊維尼》(Wihe Pooh)的卡通連環畫。原來這部風靡全球的漫畫的作者彌爾納(A.A. Milne)和他的兒子也都是劍橋的校友。現在,這座圖書館也是新生註冊的地方。每年秋季入學的時候,新生們都要輪流在牛頓、拜倫、羅素、培根等人註冊過的本子上,按照同樣的程式,手書上自己的姓名、住址等等。這是劍橋的傳統的顯性承傳,註冊新生油然而生厚重的歷史感。

除了Wren圖書館,其他學院的圖書館也是各有特色。我最常去的是自己學院里的圖書館,它雖然不大,卻是二十四小時開放的,無人看管。院里的學生都有鑰匙,進去借書,也只要簽個字就行了。我喜歡坐在落地窗前讀書,累了,望望窗外優美的風景,就是一种放鬆了。

我從小不少閑暇時光都是在圖書館裡度過的,那真是個讓人覺著貼心的地方。中學六年,我就讀於南京外國語學校。南外除了有一個中文的圖書館外,還有一個外文圖書館,裡面藏有英法德日四種語言的圖書雜誌。能在中學時代就擁有兩個圖書館,那種幸福,現在想來都覺得幸運。館裡的圖文資料當時在國內根本不可能買到,大都是由外籍教師們委託國外的慈善基金會募捐來的。管理員是一位胖胖的和藹的法國老太太,她那時大約六十來歲,卻是極妖嬈的。具體的樣子我記不得了,但她那鮮紅的唇色和那撲鼻的法國香水味卻縈繞在回憶中,真切得很。就是從她那裡,我借閱了平生第一本原版的《國家地理》雜誌(National Geographic)。那些從世界各地拍攝的原始森林、廣袤草原、異域風情激蕩著我渴望探索的心靈,那個我生活空間之外的廣闊世界強烈地誘惑著我。在那個小小的圖書館裡,我萌生了一個願望:長大以後,我要帶著一條狗、一隻鸚鵡、一架相機,去週遊世界,行走江湖。

後來,我從南京行走到了上海,在復旦,在那個繁華喧鬧的都市的東北一隅繼續求學。周末的清晨,灌上一瓶茶水,拎上書包,不急不忙地晃蕩到文科圖書館,把書包小心翼翼地塞進寄物櫃中,然後溜進館內,慢慢地在書架前閑逛,挑上幾本中意的書,選一個靠窗有陽光的位子坐下,消磨時光。累了,就去理科圖書館的二樓,花上兩元看一場原版的英文老電影。那樣的日子,才叫做有聲有色。冬天天冷,東區食堂二樓的小閱覽室也是個讀書的好去處。我常常抱著熱水袋,帶包花生米,邊讀書邊補充熱量。

現在,我又從上海行走到了這座古老的英國小鎮。眾多圖書館的浩瀚藏書是讓我愛上劍橋的一個重要要原因。UL,這個簡單的縮寫代表了劍橋最大的圖書館——Uy Library。這座圖書館有600多年的歷史,它有權免費收藏在英國出版的任何一本書。每一年,UL的藏書面積都在不斷擴大,以至於其中的某些偏僻角落幾年都沒有人光顧。於是,那些幽暗的角落成了校園戀人們尋求激情的去處。劍橋的一個學生在校報上這樣感嘆:My girlfriend and I often find the most deserted se for a quiet w enviro; it』s easy to get distracted…So there you go; if you want to spice up your sex life, go in search of the soil and cookery periodicals(我和女朋友覺得那些人跡罕至的安靜區域是工作的好環境,只不過在那兒可能更容易分心…如果想讓你們的性愛更有激情,就去找收藏土壤學、廚藝學雜誌的區域吧)。

那樣激情的場面我是沒有見著,只當是逸事聽了。不過來UL讀書的人倒真是不多。大概是由於這裡藏書豐富,找書的過程自然煩瑣。第一次來借書時,我在裡面苦苦找了三個小時,才找齊了所需的四本書。要是你尋的書被前一位讀者放錯了地方,那可真是災難。阿根廷國立圖書館館長、小說家博赫斯曾在一篇小說中寫到:藏起一片樹葉,最好的地方是森林。於七百多萬藏書中找一本被錯置的書就如同在森林裡尋覓一片落葉一般困難。那本書也是可憐了,怕是永生不得見天日。

劍橋為學生提供了豐富的網上資源。網路的便利似乎免了進圖書館的不少麻煩。在電腦前一「上」一「下」——上網、下載,就大功告成了。可這所謂的「數字圖書館」就是不得我心,我依然是那麼不可救藥地迷戀著傳統的圖書館:迷戀那迷宮似的層層迴廊,一望無際的重重書架;迷戀那股特有的紙與木渾然一體的好聞氣味,那被悠長歲月塵封了許久的溫醇書香;迷戀書中的眉批註語,被蟲子啃出的小洞洞,甚至是厚重的木桌上的斑斑墨跡。而最讓我迷戀的其實是一種心境:那與浩瀚書海面對面時的震撼和感動。

忘了哪一位哲人曾經說過:一座好的圖書館相當於一所大學。這話延伸出去,可以籠統地說,圖書館的風格就能代表一所大學的風格,至少UL就是如此地貼近劍橋的氣質。每每走進劍橋的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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