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分:劍橋新與舊買書與讀書

劍橋真的很小,步行橫穿整個城市不過只要四十五分鐘。可就在這方圓不過數里的小城卻到處都有買書的地方,這也算是這座大學城的一大文化特色。其實不但是劍橋,整個英國的書店、書攤、報攤都很多,人們多喜手不釋卷,坐著、站著、等車、小憩……的時候隨便看點書報雜誌。這也是一種國民文化素質的體現。而劍橋,則為尤然。特別是小小的市中心,就有好多家大書店,像Borders、Heffers以及劍橋大學出版社的書店等等,還有毗連的舊書店以及Open Market(集市)上定期輪換的舊書攤。最大的一家大概要數Trinity Street(三一大街)上的Heffers了。這家書店歷史悠久,裡面共分三層,滿滿疊疊的都是書,分類插架安放。那裡的書以學術性為主,大學的師生隔三差五地會來瀏覽一下與自己專業相關的書,在這裡興許還能見到平時很難謀面的諾貝爾獎得主。Borders 則和星巴克開在一起,選書累了,可以去喝杯咖啡提神,書香混著苦苦的咖啡味兒,別有意趣。還有一家書店,在很多書的旁邊附上了書評,幫助讀者選擇。這些書評都是手寫的,無論是褒是貶,語氣懇切而實在。書評的作者並非什麼聲名顯赫的評論家,而是劍橋當地的居民或是學生。其實,好的評判常常是來自民間的。

一旦得了空閑,我會不厭其煩地在各個書店裡打轉。這些書店各有千秋,但都自然樸素,與國內近幾年興起的現代化的大書城相比十分不同。書城真是個叫我害怕的地方。那個人頭攢動的巨大建築裡面陳列著成千上萬個死了的和活著的作家的成千上萬本我不曾讀過的書。無數妖嬈的封面,無數花哨的廣告,瞄一眼就讓人感到膩味。我在裡面晃蕩的時候,就彷彿素食主義者走進了熟食批發店或流水線的養殖場,只覺得頭暈目眩,耳鳴轟轟。記憶中最可怕的一幕是在南京的某個書城,二樓的文學區安放了好幾台大屏幕的彩電,一刻不停地播放著某個成功學大師意氣風發慷慨煽情的演說,倒盡了買書的胃口。劍橋是個小地方,沒有什麼書城,但這裡的書店,無論是大是小,那寧靜溫馨的氛圍都是好的,讓人舒服。

去書店淘書如同吃飯睡覺一樣是我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每每走進書店,我便覺得眼前的書是有生命的:它們有期待,翹首盼望著人們的閱讀;它們有風情,箇中滋味,讀者自知;它們有尊嚴,即便無人青睞,仍舊生生不息。我喜愛在靜謐的氛圍中與它們邂逅,與它們相知。小時候,只要得了零花錢,第一個跑去的地方一定是書店,傾盡所有,捧回自己盼望已久的好書。在回去的公交車上,我迫不及待地將臉頰貼上冰冷的書頁,頓時感到一陣清涼。那紙張油墨膠水的味兒總讓我激動不已。我靈敏的鼻子甚至可以分辨出不同書籍的不同氣味,比如至今仍陪伴我的那本《格林童話選》就有一股子甜美沁心的香桃木的味道。

我讀書的速度很快,就好像伐木工人砍樹一樣利索。遇著氣味相投的書,便欲罷不能,定要風捲殘雲般地將它讀完。雖說人長大了,但這暴飲暴食的壞習慣卻改不掉。儘管這樣,有許多如雷貫耳的名著我卻從不曾翻過。是的,我知道這些書是多麼有名,多麼應該讀,可我總是迅速地越過它們,選擇的是其他更容易吸引我視線的書。有人將閱讀看作是一塊磨刀石,依靠它去把自己的智力打磨得更鋒利;可對我來說,閱讀只是一個尋找同類的過程,我憑藉自己的直覺、本能去尋找與自己共鳴的語感、題材、氛圍、思想。在尋找同類的過程中也尋找到了被紛擾世事所淹沒的自我。還有一個不讀「經典」的原因在於許多巨著的理論意義、現實意義我們早已耳熟能詳,這樣也就缺乏一種能真正沉浸到作品裡去的平和心態和清醒的頭腦。於是我對自己說:把這些書擱一擱吧,讀書也是要等待時機的,至少現在我還不能讀它們。「每個人應從自己能夠理解和喜歡的作品開始閱讀,不要迷信任何模式,必須走一條愛之路,而非義務之路。」諾貝爾獎作家黑塞的話,更加篤定了我的堅持。

買書時會有一些充滿喜劇色彩的時刻。比如你和另一個人看中了同一本書,並在同一時刻伸手去拿的時候。遇到與自己喜愛相同的書的人,總是倍感親切的。一次,我在火車上拿出了隨身帶的兩本書(旅途中,書本永遠是我最好的伴侶),一本是胡蘭成的《中國文學史話》,另一本是蘇東坡的《東坡志林》。對面坐著的女孩子也從旅行箱里找出了兩本書,我一瞧那書的大致輪廓便知道一本是胡蘭成的《今生今世》,另一本是林語堂的《蘇東坡傳》(它們都在我的書櫃中呢)。她顯然也看到了我讀的書,兩人相互打量,不禁莞爾。一路雖無多語,卻已相知。我曾和一個女友說過若有一天要嫁人了,要先去考察一下他讀的書。我相信那句西諺:You are what you read。閱讀,構成了一種生存方式。你可以從一個人讀的書里,看到他的喜好他的性情他的生活觀價值觀。以前讀到李清照和趙明誠「賭書消得潑茶香」的婚姻生活,真是好。西方也有這樣性情相投的夫妻,比如法國頗具盛名的瑟伊出版社的編輯安妮和她的丈夫弗朗索瓦。他們兩人都愛書如命,在同一個屋檐下各自擁有豐富的藏書。安妮警告丈夫不許出軌的方式也是獨特:

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譽,我早就採取了一系列防範措施:最初,每次他要出遠門參加各種各樣的會議時,我都會在他的行李箱里塞張紙條:「你要敢背叛我,我就宰了你。」後來,紙條上寫的是:「你要敢背叛我,我就宰了她。」再後來成了「你要敢背叛我,我就自殺。」最後變成「你要敢背叛我,我就放把火燒了你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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