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分:劍橋新與舊序:亭亭玉立李曉愚

李曉愚是我朋友的朋友,畢業於復旦,剛剛從劍橋回來;她放棄了繼續在國外留學的機會,回到了自己的國家。說起來我認識李曉愚還有些戲劇性,前年我在報紙上看到過一則報道,標題我忘了,反正是又粗又黑的通欄。那一篇報道的語氣是神經質的,激動地介紹了一個叫李娜的天才學子從復旦到劍橋的魔術歷程。所以,一見到李曉愚我就十分慈祥地當起了叔叔,語重心長了。我鼓勵李曉愚說:「你一點也不比李娜差,我相信李娜能做到的,你也一定可以做到。」李曉愚告訴我,李娜還有一個名字,叫李曉愚。我並不尷尬,這樣的結果具有莎士比亞的風格,我們沒有理由不喜歡。可是我還是有點不高興,悄悄對我的太太說,李娜怎麼可以叫李「小愚」呢?應該叫李「大智」什麼的,叫「小愚」,過了。

那個叫李曉愚的李娜終於回來了,就在我得面前,落落大方。老實說,我原以為李娜是一個馬力強勁的考試機器,她的學業那樣優異,一定是個書獃子——笑起來不是太長就是太短,說出來的話不是給你五花大綁就是把你頂在牆上,總之,是叫人一愣一愣的角色。我這樣想是有理由的,那樣的角色我見多了,天份沒的說,可總有些不像人,帶有天上或地下的痕迹。沒想到李曉愚不是這樣,往那裡一站就叫人放心,亭亭玉立的。亭亭玉立,這個詞我是從南京大學的法語教授許鈞先生那裡學來的。在一個教育論壇上,許教授抨擊了應試教育,附帶提出了「亭亭玉立論」。許教授說,教育是一個整體,既然以「樹人」為目的,我們的受教育者就不應當被寒窗凍著,成天瑟瑟抖抖的。反過來,教育應當使人學會舒展、坦蕩和自信,暖暖和和,又涼涼爽爽——以女孩子為例——學會「亭亭玉立」。亭亭玉立不只是身體的姿態,說到底,它是精神的美學境界。所以我要說,我看見李曉愚亭亭玉立的樣子,我就特別地放心。

其實我和李曉愚就見過一面,她和我們全家一起吃過一頓飯。她開朗、自然和生動的性格給了我十分深刻的印象。她無疑是聰明絕頂的,但是,也許是人到中年的緣故,我更在意一個人的性格。在我看來,好的性格更接近天賦的本質。也許正是由於這樣的天賦,她年輕的生命一下子就擁有了那樣開闊的縱深,有了汪洋的、張力越來越飽滿的半徑。

聽朋友說,李曉愚現在挺忙。那就忙吧。她這樣的人不忙,誰忙?我再也沒有想到李曉愚在這樣的忙碌當中居然寫了一本書。讀李曉愚的書是愉悅的,我看到了一個人的成長,這不是虛擬,而是日復一日的存在。李曉愚的這本書其實寫得挺老實的,但是,由於事件本身具有的戲劇性和大幅度的空間切換,這本書反而像美術作品中的拼貼,色彩變得強烈起來,繽紛起來,有了耀眼的光,以及狂歡一樣的跳躍。李曉愚求學生涯的歡愉、縱橫、枯燥和艱辛就這樣可愛了,她讓我們這些「坐地日行八萬里」的讀者羨慕不已,還可以讓我們不懷好意地幸災樂禍。我們可以悄悄地嘆息一聲,怎麼就沒攤上我的呢?但我們立即就摒住了呼吸,振作起精神,討了便宜一樣大呼小叫:「俺的個娘唻,讓那個叫李娜或李曉愚的丫頭忙去吧,幸虧沒攤上我!」

李曉愚打小就是個出類拔萃的孩子,推究一下原因,我這個已經當上父親的人看到了一條經驗,那就是父母的寬容。再好的教育也不如寬容來得管用。寬容可以使孩子更獨立,可以使孩子以更加能動的心去面對這個世界。唉,這個道理誰不懂呢,就是做起來難哪。看完了李曉愚的書,我想送我的兒子一條皮鞭,老爸以後要是不寬容,你就抽。看你還寬容不寬容!

這本書中最驚心動魄的也許還是李曉愚十七歲的時候單槍匹馬赴巴西的那一章。自古英雄出少年,而今英雄出少女。毛丫頭的膽量一旦迸發出來,有時候著實是驚人。我只能說,十七歲的莽撞和十七歲的鎮定一樣地迷人,我想,李曉愚的十七歲具有了別樣的爆發力與耐久力,為她的一生打下了一個無堅不摧的底子。

我至今不知道李曉愚是學什麼「專業」的,我企圖從這本書里找到答案。然而,我沒有找到。我並不失望。在這本書里,李曉愚在讀什麼書顯然已經不重要了,我看到的首先是一個年輕人對待日常的基本態度,我看到了她囂張的洞察力,極具親和力的感受,當然,還有她華美而又抵達的表述。這是一個熱愛生活的年輕人。難怪那麼多年的苦讀都沒有使她變成一部「機器」,這要謝天,謝地,謝她自己。

這本書還有一個特別的功能,如果你還年輕,正打算漂洋去留學,那麼,讀一讀這本書吧,它會給你一些意想不到的幫助。可是,這是針對這本書的附帶性的功能而說的。我真的不相信讀者朋友們真的就這樣地功利。我寧可相信,讀者們喜歡這本書,是因為他們渴望解讀一段別緻的人生,一種必然的、卻又是異樣的可能性,一種激烈、有效的面對,有縱深和面積的搜索,還有,這是最重要的,生命里的美。

(此為李曉愚所著《我在劍橋》一書所作的序,中國青年出版社2005年5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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