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國學術,自漢武帝罷黜百家,一尊儒術,千載以還,致使百家之文,多流散佚。諸子之說,視若異端。此風至宋、明尤熾。然縱觀兩千餘年史跡,時有否泰,勢有合分。其間撥亂反正之士,盛平拱默之時,固未特以儒術鳴也。明陳恭尹《讀秦紀》有言:「謗聲易弭怨難除,秦法雖嚴亦甚疏。夜半橋邊呼孺子,人間猶有未燒書。」蓋指張良受太公兵法於圯下,佐高祖一統天下也。近世梁啟超先生,治學有宗。亦以憂世感時,憤儒家之說,難濟艱危,曾賦言以寄:「六鰲搖動海山傾,誰入滄溟斬巨鯨。括地無書思補著,倚天有劍欲長征。抗章北闕知無用,納履南山恐不成。我欲青溪尋覓谷,不論禮樂但論兵。」目今世局紛紛,人心糜詐。動關詭譎,道德夷凌。故謀略一詞,不僅風行域外,即國內亦萍末颶風,先萌朕兆。波瀾既起,防或未退,故有不得已於言者。
史遷嘗論子貢曰:「田常欲作亂子齊,憚高國鮑晏,故移其兵,欲以代魯。孔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夫魯,墳墓所處,父母之國。國危如此,二三子何為莫出?子貢請行,孔子詐之。……故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疆晉而霸越。子貢一使,使勢相破,十年之中,五國各有變。」又曾子亦有言:「用師者王,用友者霸,用徒者亡。」夫二子者,孔門高弟,儒林稱賢。審曾子之言,析子貢之術,皆勾距之宗綱,長短術之時用也。故時有常變,勢有順逆,享有經權,若謂儒學皆經,是乃書生之管見,自期期以為不可。此其一。
謀略之術,與人俱來。其學無所不包,要在人、事兩端。稽諸歷史,亦人也,亦事也。入世之學,有出於人、事者手?其用在因勢利導,順以推移。故又名長短術,或曰勾距術,亦稱縱橫術,皆陰謀也。陰者,暗也,險也,柔也。故為道之所忌,不得已而用之。「君之得之固窮,人小得之傷命。」若無深厚之道德以為基,苟用之,未有不自損者也。故蘇秦隕身,陳平絕後。史跡昭昭,因果不昧,可不慎哉!此其二。
近世教育方針,受西風影響至巨。啟蒙既乏應對之宜,罔知立己修身之本。深研復無經濟之學,昧於應世濟人之方。無情歲月,數紙文憑。有限年華,幾場考試。嗟呼!一士難求,才豈易得。故大風思猛士,大廈求良材。此千古一調,百世同所浩嘆也。或雲時代之流風,豈非人謀之不藏。二十世紀末世界文化趨向,起複於東方,歷史循環返復,殆無疑義。既光固有文化,豈限一尊?欲建非常功事,何妨並臻。此其三。
老子有言:「以正理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際此太白經天,兵氛搖曳。爰檢《素書》《太公兵法》(俗稱三略,古之玉鈐詳為闡述。或旁征博採,用明其體。或記事論人,欲證其用。總君臣師三道之菁英,概三千年來歷史人事。或奇或正,亦經亦權。非為自詡知見,但祈逗誘來機。隻眼既具,或可直探驪珠,會之於心。倘能以德為基,具出塵之胸襟而致力乎入世之事業,因時順易,功德豈可限量哉!
是書講述之時,有客聞見之而謂曰:「三略之書雖雲太公、黃石所傳,亦有謂宋相張商英所撰,考之皆系偽托。予以盲接引,窮極神思,得毋空勞乎?」師笑曰:「子之論似是而非。昔者,林子超先生喜藏字畫,然多贗品,人莫能辨。有識者法之,則答曰:『書畫用娛心目,廣胸次,消塊壘。雖贗品,其藝足以匹真,余玩之,心胸既暢,雖然贗,庸何傷哉?』余愛其言也。」客稱善焉。
乙卯之夏湘潭弟子馮道元記聞於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