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公論三明

太公曰:明罰則人畏懾,人畏懾則變故出。——反明罰也。明察則人擾,人擾則人徙,人徙則不安其處,易以成變。——反明察也。太公曰:明賞則不足,不足則怨長,明王理人,不知所好,而知所惡;不知所歸,而知所去,使人各安其所生,而天下靜矣。晉劉頌曰:凡監司欲舉大而略小,何則?夫細過微闕,謬志之失,此人情所必有,固不許在不犯之地,而悉糾以法,則朝野無立人,此所謂以治而亂也。

這是引用姜太公的話,就明罰、暗察、明賞等三明的反面而談治亂。

明罰,是說刑罰,管理得太嚴,動不動就罰。罰得嚴厲,大家都怕,但不要以為怕就可以嚇住人,老子就提過這個原則:「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人到了某一個時候,並不怕死的,所以過分使人怕,反而容易出毛病,容易發生變亂。

明察,凡事都對人看得很清楚,調查得很清楚。這就使人感覺到被擾亂、受干涉,為了避免干涉,於是逃避遷走了,不安其處,也容易形成社會的變亂,所以明察也有反的一面效果,因此中國的政治,過去總講厚道,要寬容一點。

明賞,動不動就獎勵,這樣好不好?獎勵過頭了也不好,人的慾望不會滿足的,愈來愈不滿足,一不滿足就會發生怨恨了,最後便變成仇敵了。

所以真正懂得道理的,對於幹部的統率管理,能夠做到沒有好惡,過太平日子,達到平安兩個字的境界,才是真正的太平。

換句話說,反經告訴我們,任何一個辦法,正反兩端,有如天平一樣:只要有一端高一點,另一端就低一點,不能平衡,問題就出來了。

最後引用晉朝名臣劉頌的話作這五個反面的結論。劉頌說:政府中負有監督責任的人,為什麼只注意大的地方,而對於一些小的地方不去注意,因為每個人小的過錯,偶然的缺點,或者忘記事情,這是人的常情,在所難免的,這不能算是犯了法,不應該將這類事情,列在不可違反的範圍,而糾正處罰他,否則的話,政府機構和社會上,就不會有一個稱得上標準的人了。這樣苛刻的要求,就算不上是清明的政治,因為要求得太過分,反而造成了亂源。在一個單位中,領導的人,自己做到清廉,自己沒有嗜好,是可以的,但要求部下,每個人都和自己一樣,這就不行了,這就是「以治而亂」了。

專權與嫉妒

晏子曰:臣專其君,謂之不忠;子專其父,謂之不孝;妻專其夫,謂之嫉妒。——反忠孝也。《呂氏春秋》曰:夫陰陽之和,不長一類,甘露時雨,不私一物,萬人之主,不阿一人。申子曰:一婦擅夫,眾婦皆亂;一臣專君,群臣皆蔽。故妒妻不難破家也,而亂臣不難破國也,是以明君使其臣,並進軸輳,莫得專君焉。

忠臣孝子,這是最了不起的人格標準,但也不能過分,過分就是毛病。所以齊國的名相晏嬰,這位了不起的人物曾經說過,一個好的幹部,固然對主管要忠心,可是忠心太過就變成專權了。就是說一切都要經過這一個幹部,容易形成這個幹部的專權,那就太過分了,兩三個兄弟,都要當孝子,其中一個要特別孝,那麼下面的弟弟都被比下去了,這也是不孝。古代多妻制的時候,有幾個太太,其中一個獨擅專房,不能容納別人,這就是妒忌。因此忠、孝等,過分了也不好,也有反效果。所以呂不韋著的《呂氏春秋》(呂不韋這位秦始皇的父親,原來是做生意的,後來把人家的國家都換給自己兒子,這是生意做得最大的了。他著了一本書《呂氏春秋》,實際上不是他自己作的,是他的智囊團們,把中國文化中雜家的學問收集起來編著的。書成以後公布,有誰能更改其中的一個字而改得更好的,就賞千金,公布了幾個月,也沒有人去改一個字,這固然是呂不韋的地位太高了,大家不敢去改,而事實上這部書是有內容的,我主張大家要讀。它也是中國雜家之學的大成,雜家可不一定是壞的,正的反的,好的壞的,包羅萬象,叫作雜學)書中說宇宙萬物滋生靠陰陽,它生長了高麗參可以補人,也生長了毒草可以害人,並不偏向只生長一類。天下雨,需要水的地方下,不需要水的地方也下,公道得很,這就是天地無私。人要效法天地。所以當領袖的人,萬民之主,不能為了一個人而偏私,申子(戰國時韓國人,名不害,學本於黃老而主刑名,著書二篇,號申子,為法家之祖)也說,一個女人獨佔了丈夫,在多委制的時代,其他的太太,一定發生搗亂的行為。家庭如此,國家也如此,一個臣子「專君」了,其他所有的大臣、於部都被遮蓋了,所以專寵的太太,很容易破家,而專君之臣容易破國。所以一個高明的領導人,對於部下,不能只偏愛一人,偏聽一個人的意見,也不專權任用一個人,凡事大家一起來,像古代車輪的支杆,一起都動,於是就不會有專君的現象了。

文武兼資論

韓子曰:儒者以文亂法,使者以武犯禁。——反文武也。曾公曰:恃武者滅,恃文者亡,夫差偃王是也。吳子曰:昔承桑氏之君,修德廢武,以滅其國;有扈之君,恃眾好勇,以喪社稷;明主鑒茲,必內修文德,外治武訓。故臨敵而不進,無違於恭。殭屍而哀之,無及於仁矣。《鈴經》曰:文中多武,可以輔主;武中多文,可以匡君。文武兼備,可任軍事;文武兼闕,不可征伐。

這裡引用韓非子的話,我們知道韓非子是法家,他以法家的立場,以法家的觀點,認為儒家、道家以及其他各家,對社會人群,都沒有貢獻,一定要法治的社會才對,所以他有這兩句名言,「儒以文亂法,快以武犯禁。」知識分子,讀書人(儒在這裡不是專指儒家)學問又好,又會寫文章,文章寫多了,思想也多了,能言善道,很會辯論,於是以文學知識,擾亂了法令。講俠義的人,動輒老子拳頭大,用武勇把不平的事壓平了,所以重武俠的人,專門破壞了法令,因之法家看起來,文武兩方面都不對,都是不守法,這也是反文反武的一面之辭。

這裡引用幾個人的話。曹操說:一個國家,專門依靠武力的,最後弄到自己亡國滅種。看到現代史上,二次大戰,當年的德國、日本,都是「恃武者滅」。專門好文的,最後也是亡國,不注重軍事國防,如吳王夫差,魯國的偃王,都是只提倡文化,不注重國防的,而最後敗亡,這是「恃文者亡」。吳起的兵法上所以說,上古時候承桑氏(即窮桑氏)這個國家的皇帝,治理國政,專門講道德,廢棄了武功,結果是亡國,又如夏朝的有扈,則專門講究武功,好勇,結果也是亡國,因此文武兩事不能偏廢,高明的領導人,看到了這個道理,就一定以「內修文德,外治武訓」八個字作政治的最高原則。軍事國防是不能缺少的,文化是國內的政治中心,對外要注重國防,隨時準備作戰,敵人不敢打進來,自己端恭而作,非常清明,供奉殉國的忠烈;激勵人民有尚武的精神,也不損害於仁德。

《鈐經》(即《素書》,又名《玉鈐經》)上說,文武兼備。不但國家如此,個人也是一樣,中外歷史上,真正的大將,都是文武兼備,光有武功而不懂文的,只是戰將,不是大將。文武兼闕的,也就是文武都不夠的,不可征伐,不能做大將。

人與牛的故事

子路拯溺而受牛謝。孔子曰:魯國必好救人於患也。子貢贖人而不受金於府。(魯國之法,贖人於他國者,受金於府也。)孔子曰:魯國不復贖人矣。子路受而勸德,子貢讓而止善。由此觀之,康有所在而不可公行。——反康也。匡衡云:孔子曰:能以禮讓為國乎?何有?朝廷者,天下之楨幹也,公卿大夫相與修禮恭讓,則人不爭;好仁樂施,則下不暴;上義高節,則人興行;寬柔惠和,則眾相愛。此四者,明王之所以不嚴而化成也。何者?朝有變色之言,則下有爭鬥之患;上有自專之士,則下有不讓之人;上有克勝之佐,則下有傷害之心;上有好利之臣,則下有盜竊之人,此其本也。

這與廉潔或貪污有關,廉與不廉,這中間很難分辨,這裡就舉中國文化的歷史故事:孔子的學生子路,有一次救了一個落水的人生命,這個落水的人,是一個獨子,他家裡非常感謝,謝了他一頭牛。子路非常高興地接受了這頭牛,大概殺來墩牛肉給老師吃(一笑)。面孔子對於這件事獎勵子路,說子路做得對,這個風氣提倡得好,將來魯國的人,都願意救人了,救了人有牛肉吃,這樣很好嘛!子貢比子路有錢,當然,子貢的個性也不同,依魯國的法令,當時的奴隸制度,贖人回去,奴主應該收贖金的,可是子貢不收贖金,孔子責備子貢做得不對。這兩件事,子路收了別人的紅包,孔子說他收得對,提倡好的風氣是勸德,而子貢這樣做應該也沒有錯,他謙讓嘛,自己有錢,不收人家的錢。可是這樣一來,就使別人不敢隨便贖人了,所以有時候做好事很難。由這個道理看起來,人應該廉潔,不苟取,一點都不要,這是對的,當然,不可以提倡貪污,不過有些時候,像子貢的不受金於府,也不可以公然做出來,不然就會收到廉而過清的反效果。

匡衡論政風

漢朝的匡衡(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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