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本來就是人和事經驗的記錄,換言之,把歷代人和事的經驗記錄下來,就成為歷史。讀歷史有兩個方向:
一是站在後世——另一個時代,另一種社會型態,另一種生活方式,從自我主觀習慣出發,而又自稱是客觀的觀點去看歷史,然後再整理那一個歷史時代的人事——政治、經濟、社會、教育、軍事、文學、藝術等等,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去評論它、歌頌它、或譏刺它。這種研究,儘管說是客觀的批判,其實,始終是有主觀的成見,但不能說不是歷史。
二是從歷史的人事活動中,擷取教訓,學習古人做人臨事的經驗,做為自己的參考,甚之,藉以效法官、模仿它。中國自宋代開始,極有名的一部歷史巨著,便是司馬光先生的《資治通鑒》。顧名思義,司馬先生重輯編著這一部史書的方向,其重點是正面針對皇帝們——領導人和領導班子們作政治教育必修的參考書的。所謂「資治」的涵義,是比較謙虛客氣的用詞。資,是資助——幫助的意思。治,便是政治。合起來講,就是拿古代歷史興衰成敗的資料,幫助你走上賢良政治、清明政治的一部歷史經驗。因此,平常對朋友們談笑,你最喜歡讀《資治通鑒》意欲何為?你想做一個好皇帝,或是做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臣和名臣嗎?當然,笑話歸笑話,事實上,《資治通鑒》就是這樣一部歷史的書。
我講歷史的經驗,時在一九七五年春夏之間,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一時興之所至,信。開河,毫無目的,也無次序地信手拈來,隨便和「恆廬」的一般有興趣的朋友談談。既不從學術立場來討論歷史,更無所謂學問。等於古老農業社會三家村裡的落第秀才,潦倒窮酸的老學究,在瓜棚豆架下,開講《三國演義》、《封神榜》等小說,贏得大眾化的會心思忖而已。不料因止匕而引起許多讀者的興趣,促成老古文化出版公司搜集已經發表過的一部分講稿,編排付印,反而覺得有欺世盜名的罪過,因此,聯想到顧祖禹的一首詩說:「重瞳帳下已知名,隆準軍中亦漫行。半世行藏都是錯,如何壇上會談兵」。我當懺悔。
一九八五年端陽南懷瑾自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