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樁 狄奧墨德斯野馬

(譯註:狄奧墨德斯野馬:希臘神話中狄奧墨德斯是戰神阿瑞斯之子,比斯托涅斯人的國王,蓄養了一群兇猛的野馬,專吃外鄉人的肉。赫爾克里來到那裡,捉住兇殘的國王,把他餵了馬。然後驅逐馬匹到海邊時,比斯托涅斯人追趕前來。赫爾克里把馬群交給好友阿布得羅斯看守,去殺退追兵。返回時,好友已被馬吃掉。最後,赫爾克里制伏那些馬,把它們獻給天后——宙斯的妹妹和妻子赫拉。這是赫爾克里做的第八樁大事。)

1

電話鈴響了。

「哈羅,波洛,是你嗎?」

赫爾克里·波洛聽出是年輕的斯托達醫生的聲音。他喜歡麥克·斯托達,喜歡他那友好的靦腆笑容。斯托達那種對犯罪學的幼稚興趣使他覺得有趣兒,他也尊重斯托達在自己所選擇的職業上的敬業精神。

「我原不想打擾你——」那話音有點含糊。

「可有什麼事正在困擾你嗎?」赫爾克里·波洛急忙問道。

「確實有,」麥克·斯托達的語調聽起來輕鬆些了,「一下子就讓你猜中了!」

「那好吧,朋友,我能為你效什麼勞呢?」

斯托達有點猶豫。他有些結結巴巴地答道:「我想十分冒昧地請你在這午夜時分來一趟……因為我現在有點麻煩事兒。」

「當然可以,到你家嗎?」

「不是——其實我眼下在小街這邊吶,在克寧拜小街,門牌十七號。你真能來嗎?那我太感謝你啦。」

「馬上就到。」赫爾克里·波洛答道。

2

赫爾克里·波洛沿著那條黑漆漆的小街走去,一路尋找門牌。這時已經過了凌晨一點鐘,因此小街上大多數人家都已經進入睡鄉,儘管還有一兩個窗口亮著燈光。

他剛走到十七號,那扇門就開了,斯托達醫生站在門口朝外張望。

「真是個好人!」他說,「上來吧,好嗎?」

沿著陡而直的樓梯,波洛來到樓上。右方是一間比較大的房間,裡面擺著長沙發,鋪著地毯,還有些三角形銀色靠墊和大量酒瓶及玻璃杯。

到處都顯得多少有點亂,四處凈是煙頭,還有不少碎玻璃杯。

「哈!」赫爾克里·波洛說,「親愛的華生(譯註:華生是福爾摩斯的親密助手,此處暗喻斯托達醫生是波洛的助手),我猜想這裡剛開過一次社交聚會吧!」

「對,是開過一次,沒錯兒。」斯托達苦笑道,「我該說是那麼一種非凡的社交聚會哩!」

「那你本人沒參加嗎?」

「沒有,我到這裡來純粹是干我的本行業務。」

「出了什麼事?」

斯托達說:「這裡是一個叫佩興絲·葛雷斯的女人住宅——佩興絲·葛雷斯太太。」

「聽上去,」波洛說,「倒是個古老而可愛的姓名咧。」

「葛雷斯太太,既不是什麼古老的人物,也不是個可愛的人。她倒是那種粗暴的漂亮女人。她結過好幾次婚,現在又交了個男朋友,可她懷疑那個人打算離開她。具體說,他們這次聚會是從飲酒開始而以吸毒告終的。可卡因那種玩意兒一開始讓你覺得很舒服,一切都好。它使你興奮,使你覺得自己的能耐長了一倍。等吸多了,你就會變得精神亢奮,產生幻覺,神志昏迷。葛雷斯太太跟她的男朋友大吵了一架,那人是個討厭的傢伙,姓霍克。結果是他當場離她而去,她就爬在窗口用某一個糊塗傢伙給她的一把嶄新的手槍朝他開了一槍。」

赫爾克里·波洛揚一下眉毛:「擊中了他沒有?」

「沒有打中他,我該說,可是那子彈射出了好幾碼遠,她卻擊中了小街上撿垃圾箱里破爛東西的一個流浪漢,擦破了他胳臂上的皮。他當然就大喊大鬧起來,屋裡那幫人便趕快把他弄進來。結果是到處都濺滿了血,他們嚇壞了,只好把我找來了。」

「後來呢?」

「我給他包紮好,問題並不太嚴重。接著一兩個就跟他商量,最後那人同意收下兩三張五英鎊的鈔票,不再提起這事。可憐的傢伙倒挺合適,發了點小財。」

「你呢?」

「還有點活兒要干。葛雷斯太太當時驚嚇得犯了歇斯底里症。我就給她注射了點葯,讓她躺到床上睡覺。另外還有個姑娘也多多少少不省人事——她很年輕,我也護理她。那時候別的人全都儘快溜走了。」

他頓住。

「後來,」波洛說,「你才緩過來,對這種局面做了認真思考。」

「完全對,」斯托達說,「如果只是一場普通的尋歡作樂,那也就算了。可是聚眾吸毒就不同了。」

「你敢肯定你說的情況屬實嗎?」

「哦,完全可以肯定,絕對沒有錯兒。就是可卡因。我在一個漆盒子里找到了點——要知道,他們把它吸光了。問題是這種毒品是從哪兒來的?我記得那天你談到如今掀起了一股吸毒浪潮,吸毒人數在不斷增加。」

赫爾克里·波洛點點頭,說:「警方會對今晚這個聚會感興趣的。」

麥克·斯托達不安地說:「正因為如此,我……」

波洛突然醒悟地望著他,問道:「那你——你不太願意警方介入此事嗎?」

麥克·斯托達咕噥道:「有些無辜的好人誤被捲入了這樁麻煩事——對他們來說,可真夠倒霉的。」

「你這麼深切關懷的人是不是葛雷斯太太?」

「老天,不是!她看上去是那麼冷酷無情!」

赫爾克里·波洛溫和地問道:「這麼說,是另外那個——姑娘了?」

斯托達醫生說:「她當然在某種程度上也有點冷酷無情。我是說,她願意把自己說成是冷酷的。可她真的很年輕——只是有點野——只是小孩子那種無知胡鬧罷了。她混在這种放盪的生活里,是因為她覺得這很時髦,很新派什麼的。」

波洛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他輕聲問道:「這個姑娘,你在今晚以前見過她嗎?」

麥克·斯托達點點頭。他顯得很年輕,也有點窘。

「在莫頓郡見過她,在獵人舞會上。她的父親是位退休將軍——聳人聽聞的事迹啦,動武開槍啦——一流紳士老爺啦——諸如此類的事。他有四個女兒,個個都有點瘋——我該說都是那樣一個父親影響的。而且她們住的地方也是那個郡最糟糕的地方——附近是些武器工廠,錢很多——沒有那種老派的鄉間感覺——那裡的人都很闊,而且大多數人都很邪惡。這四個姑娘就結交了一幫壞人。」

赫爾克里·波洛若有所思地瞧著他,過了一會兒,說道:「現在我看出你為什麼要我來了。你想讓我接管這件事?」

「行嗎?我覺得自己應當對此做點事——可我承認我如果辦得到的話,就想把希拉·格蘭特從這件引人注目的事件當中拉出來。」

「我想這倒是可以辦到的。我很想見見那個姑娘。」

「跟我來。」

他領他走出那個房間。對面房間里忽然傳出一個女人躁動不安的喊聲。

「醫生——老天爺,醫生,我快瘋啦。」

斯托達便走進那個房間,波洛跟在後面。那是一間卧室,裡面凌亂不堪——香粉灑了一地——到處是些瓶瓶罐罐。衣服隨便給丟在四處。床上躺著一個頭髮染過的金髮女人,那張臉透露著心靈的空虛與邪惡。她喊道:

「我滿身都好像有小蟲子在爬……真的,我發誓真是這樣,我快瘋啦……看在上帝份上,務必給我扎一針吧。」

斯托達站在床旁邊,用醫生撫慰的口氣讓她安定下來。

赫爾克里·波洛靜悄悄地走出房間。對面另有一扇門。他打開那個房門。

那是一間很小的房間——一間狹長的屋子——裡面的傢具也很簡單。一個瘦小的姑娘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

赫爾克里踮起腳尖走到床邊,低頭望著那個姑娘。

深色頭髮,蒼白的長臉龐——還有——對,年紀很輕——非常年輕……

那個姑娘,眯縫著眼睛吶。她忽然張開兩眼,顯得驚恐萬分。她呆視著,坐起來,腦袋往後一仰,盡量把一頭深黑色濃髮甩到後面去。她像個受到驚嚇的小丫頭——朝後蜷縮一下——就像個小野獸在一個餵食的陌生人面前起疑地蜷縮那樣。

她開口了——嗓音稚嫩尖細卻很粗魯:「你他媽的是什麼人?」

「別害怕,小姐。」

「斯托達醫生到哪兒去了?」

就在這時刻,那個年輕人走進來了。姑娘放心地說道:「哦!你在這兒!這傢伙是誰?」

「他是我的朋友,希拉,你現在感覺怎麼樣了?」

「糟透了,難受極了……我幹嗎要吸那破玩意兒?」

斯托達冷冰冰地說:「我要是你,就再也不吸啦。」

「哦——我也不再吸啦。」

赫爾克里·波洛問道:「是誰給你的?」

她張大眼睛,撇一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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