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涅墨亞獅子

(譯註:涅墨亞獅子:希臘神話中巨人梯豐和巨蛇厄喀德娜之子。它蹂躪阿爾戈利斯的原野,任何人間的武器都不能傷害它。大力神赫爾克里在涅墨亞用手把它扼死,剝下它的皮做了自己的衣服。這是赫爾克里一生所做的十二樁大事的第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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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蒙小姐,今天早晨有什麼趣事兒嗎?」他在次日早晨走進辦公室問道。

他信任萊蒙小姐。後者雖是個沒有幻想的女人,但她卻有一種直覺;只要她提出什麼事兒值得考慮,一般來說,那事兒准值得考慮。她天生是個當秘書的好人才。

「沒有什麼,波洛先生。只有一封信我想您可能會產生興趣。我把它放在卷宗最上面了。」

「是什麼啊?」他頗感興趣地往前走了一步。

「一個男人給您寫來的,請您給他調查一下他太太的一條北京哈巴狗失蹤的事兒。」

波洛還沒等腳著地就愣住了。他朝萊蒙小姐不滿地瞥了一眼,可她沒注意到,接著打起字來了。那打字的速度簡直跟一挺開火的機關槍一樣快。

波洛氣得不得了,真是又氣又惱。萊蒙小姐,這位盡職的女秘書太叫他失望了!一條北京哈巴狗!一條北京哈巴狗!這事竟發生在他昨夜做的那個好夢之後。夢中,他在白金漢宮當面受到了嘉獎後,正迎出來那當兒,他的好夢被打斷了:他的男僕端著他清晨必喝的熱可可走了進來!

一句話就掛在他發顫的嘴邊——一句挖苦的俏皮話。可他沒說出來,因為萊蒙小姐又在飛快而有效地打字,想必不會聽見。

他不樂意地嘟囔一聲,拿起那封放在寫字檯邊上的卷宗上面的信。

對,正像萊蒙小姐所說的那樣,信是從城裡的一個地址寫來的——一項公事公辦、簡短而粗俗的要求。項目——調查一條北京哈巴狗被人綁架的事。一位闊太太嬌生慣養的那種鼓眼睛、小短腿的寵物狗。赫爾克里一邊看信,一邊輕蔑地噘起嘴唇。

這事兒既不蹊蹺,也不異常,或者說——但是,對,對,倒是有一處小地方令人生疑:萊蒙小姐判斷正確。啊,真有一處小地方有點不大對頭。

赫爾克里·波洛在椅子上坐下來,再慢慢仔細地看一遍那封信。這既不是他平常要辦的那種案子,更不是他指望要辦的那種案子。從任何角度來看,這都不是一起重大案件,簡直一點也不重要。這不是——他不喜歡這個案子的關鍵在於——如果偵破了,這也不是一項與赫爾克里業績相類似的那種事。

可他卻感到好奇……

對,他感到好奇……

他提高嗓門,蓋過萊蒙小姐打字機的聲音,好讓她聽見。

「打個電話給這位約瑟夫·霍金爵士」,他吩咐道,「約個時間,我去他的辦公室跟他面談。」

像往常一樣,萊蒙小姐的判斷是正確的。

「我是個平凡的人,波洛先生。」約瑟夫·霍金爵士說。

赫爾克里·波洛用右手打個含含糊糊的手勢,表示(如果你願意這樣理解的話)讚賞約瑟夫爵士儘管事業有成卻這樣謙虛地描繪自己,可是這也能被看成是不大讚成他這種聲明的表示。反正叫人看不出赫爾克里·波洛這時頭腦里最主要的想法其實是:約瑟夫爵士確實是(用更口語的話來說)一個很不起眼的人。赫爾克里·波洛挑剔地望著他那隆起的下巴,凹陷的小眼睛,球狀的圓鼻頭和緊閉的嘴巴。總的印象是讓他想起一個什麼人或什麼事,可一時又想不起是誰或什麼事。腦中翻騰著模糊的回憶。很久以前……在比利時……肯定是跟肥皂有關的什麼事……

約瑟夫爵士在繼續往下說。

「我不擺什麼臭架子,說話也從不兜圈子。大多數人,波洛先生,都不會計較這件事,只把它當做一筆銷掉的爛賬,忘掉了事。可這不是約瑟夫·霍金的作風。我是個闊人——換句話說,這兩百英鎊對我來說並不算一回事兒——」

波洛敏捷地插嘴道:「我祝賀您!」

「呃!」約瑟夫爵士頓了頓,那雙小眼睛眯得更細了。他強調道:「可這並不是說我習慣亂扔錢。該付的錢,我照付。不過我照市價付——不會多給一個鏰子。」

赫爾克里·波洛說:「您有沒有意識到我的費用很高呢?」

「嗯,嗯。不過嘛,」約瑟夫爵士狡猾地望著他,「這倒是樁小事。」

赫爾克里·波洛聳聳肩,說道:「我從不討價還價。我是一名專家。對一名專家的服務,您得付出高價。」

約瑟夫爵士坦率地說:「我知道在辦這類案子上你是個頂尖兒人物。我打聽過了,人家告訴我你最合適。我打算非把這事調查個水落石出不可。我不在乎要花多少錢。所以我到你這兒來。」

「您很幸運。」赫爾克里·波洛說。

約瑟夫爵士又「呃」了一聲。

「非常幸運,」赫爾克里·波洛肯定地說,「我可以不必謙虛地這樣說,現在我正處於事業的巔峰狀態,再過些日子,我就打算退休啦——到鄉下去住,偶爾出遊,到世界各處去看看——另外或許我就在我的花園裡耕種——特別注意改良蔬菜品種。非常好的蔬菜——沒有怪味兒。然而,這倒不是主要的。我不過是想解釋我在退休之前已經給自己訂了那麼一個任務,決定再接辦十二個案子——不多也不少。自己強加的一種赫爾克里業績般的重任,如果可以這樣形容的話。約瑟夫爵士,你這個案件是十二項里的頭一件。」他感嘆道,「它那麼無關緊要,倒真把我吸引住了。」

「緊要?」約瑟夫爵士問道。

「我說的是無關緊要。人們請我偵破過各式各樣的案子——兇殺啦,無法解釋的死亡啦,盜竊啦,搶劫珠寶啦等等。可這還是破題兒第一遭讓人要求靠我的才能智慧來搞清楚一樁北京哈巴狗被綁架的案子。」

約瑟夫爵士嘟囔一聲,說道:

「你可真叫我吃驚!我應該說你想必壓根兒也沒有遇到過女人沒完沒了地拿她們寵愛的狗跟你糾纏吧!」

「這倒確實是的。不過這可是我頭一次榮幸地遇到作丈夫的請我辦這類案子。」

約瑟夫爵士感激地眯著小眼睛,說道:「我開始明白人家為什麼把你推薦給我了。你是個十分精明能幹的傢伙,波洛先生。」

波洛喃喃地道:「那就給我講講案情吧。那條狗什麼時候丟的?」

「整整一個星期前。」

「我料想尊夫人現在急得都快瘋了吧?」

約瑟夫爵士瞪起兩眼,說道:「你不明白。那條狗又給送回來了。」

「送回來了?容我問一聲,那你來請我幹什麼?」

約瑟夫爵士滿臉漲得通紅。

「因為有人在該死地想法兒詐騙我!現在,波洛先生,我就把事情的經過講給你聽聽。一星期前,那條狗被人偷走了——那是我太太僱用的伴侶帶它到肯辛頓公園去遛彎兒的時候,讓人剪斷牽狗的繩索弄走的。第二天我太太接到勒索兩百英鎊的通知。請注意——兩百英鎊!贖回整天絆在你腳底下的一條汪汪叫的狗崽子!」

波洛喃喃道:「那您當然不同意支付那筆款子嘍?」

「當然不同意——或者說,我要是知道了實情,當然不會付。可我的太太米麗足智多謀,事先什麼也沒跟我說就把錢——按要求全是一鎊一張的鈔票——寄到指定的地址去了。」

「於是狗就給送回來了?」

「對。那天傍晚,門鈴一響,那條狗崽子就蹲在門前的石階上,可一個人影兒也沒看見。」

「很好。接著往下說。」

「隨後,米麗當然就坦白了自己做的蠢事,我便發了點脾氣。但是過了一會兒,我也就心平氣和下來了——再說這事已經做了,你根本沒法要求一個女人做什麼合乎理智的事——要不是在俱樂部碰上了薩姆森老傢伙,我敢說也就讓這事過去了。」

「怎麼回事呢?」

「真見鬼,這純粹是個敲詐的騙局!他也遇到了同樣的事。人家敲詐了他太太三百英鎊!說真的,這可太過分了!我決定製止這種事再發生,便請你來了。」

「可是,約瑟夫爵士,最恰當的辦法——也是最省錢的法子——是報警啊。」

約瑟夫爵士揉揉鼻子,問道:「你結婚了嗎,波洛先生?」

「唉,」波洛答道,「我沒有那份造化。」

「這就怪不得了。」約瑟夫爵士說,「我不懂什麼是造化,不過,你要是結了婚,就會知道女人們是群滑稽可笑的人物。我太太只要你一提起警察,就會犯歇斯底里——她滿腦子認為我如果去報警,她那寶貝兒山山就會遭殃。她決不同意那樣做——我還可以說她也不大同意請你來調查此案。可我在這一點上堅持不變,她也就讓步了。可你該知道她並不喜歡我這樣做。」

赫爾克里·波洛輕聲說:「這事,我看倒挺不好辦。我也許最好去見見尊夫人,從她那裡再獲得一些詳細情況,同時也向她保證這樣做就會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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