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盛放 第十節

時樾看見她突然變得特別局促,就像突然變了個人一樣。

「我——」

她切換到中文,說了個「我」字,險些說不下去。

時樾定定地看著屏幕中的她。他知道她犯了人前演講的恐懼症了。她之所以能用德語順利流暢地完成演講,只是因為德語科學嚴謹,她也完全在陳述客觀性質的東西。然而她突然換成中文,卻不知道她要說什麼。但能夠肯定的是,必然是帶了她個人的情感的。

時樾忽然就緊張起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雙手緊握成拳,閉上了眼睛——

「回家吧。老三都要生崽了。」

後來,這一句話成了這一場演講的著名彩蛋。

這一場演講成了無人飛行器發展歷史上的一次里程碑式的演講,自此以後,無人飛行器在許多領域展開了更加廣泛的商業化推廣和應用。這一個演講視頻在網路上被廣泛流傳,最後一段卻並未被掐去。這一句話引來了無數人的好奇和津津樂道,即便有懂中文的人給翻譯出來,卻沒有人能真正看懂,「回家吧」是向誰說的?要「生崽」的「老三」,又是什麼?

只有時樾懂。

或許沒有什麼能夠描述那一刻他心中的狂喜。他心中巨浪滔天。

南喬有對他說過什麼情話嗎?

從來沒有。

多少次他想盡辦法想從她嘴裡騙一句「我愛你」,可她就是說不出她覺得那麼肉麻的話。

可是,「回家吧」,這三個字,他覺得是這世上最動聽的情話。

片場里的人都看著時樾獃獃地站在那裡傻笑,又像笑又想是要流淚,像瘋癲了一樣。導演覺得最好的演員,都未必能演出那一刻時樾的情緒。

他望著屏幕,略顯透明的眼睛裡情緒變化萬千。他低低地,喃喃著說:

「回啊。」

回啊。

時樾在南喬回國的那一日,掐著時間回了此前和她一起住過的公寓。出乎他的意料,公寓中並沒有人。

他又開車去往南喬的家。然而門口的警衛告訴他,南喬還沒有回來過。

時樾迷惑了。

她難道並不是這一天回國?然而溫笛給他的日程中,清清楚楚地就是寫著這一天。她還告訴時樾,說隨行的人不少,別去給南喬接機。

時樾問:「那我在哪裡等她?」

溫笛狡黠地笑:「她不是讓你回家嗎?」

回家。

時樾再一次咀嚼著這兩個字。猛然之間,他奔出去攔下一輛車:

「去機場。」

他幾乎是馬不停蹄地回了婺源。他走路幾乎都是在跑,他恨不得飛機再快一點、大巴車再快一點、從村口到他家的距離再近一點!

小河邊一群嫂子阿姨在洗衣服,看見他奔過石橋,一個個樂呵呵地喊:

「青啊,回家啦?」

聲音中,一個個都帶了異樣的、有點古怪的笑意。

他像個孩子一樣在門口驟然停住,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衣服,又蹭去了一路狂奔過來腳上所沾的泥土,才屏息著,躡手躡腳地一步一步走進了家裡的房子。

他不敢大聲地呼吸。

他害怕稍稍出聲,他熱切的企盼就只是一場夢幻,一枚泡沫。

可是他走到廚房邊上,聽見裡面母親慈藹的語聲說:「好姑娘,就這樣,味道就正好啦。」

而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聲音說:

「嗯。知道啦,媽。」

他緊緊地靠在廚房門外的牆壁上,慢慢地蹲了下去。

這一棟白牆烏瓦的徽式小樓外面,滿山的鳳尾竹搖曳著蔥蘢的身姿,發出沙沙的溫柔聲響。

而無邊無際的油菜花田,都正在熱烈地盛放。

在如今這個浮躁的時代,還有人歌頌這樣的愛情嗎?

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

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

彷彿永遠分離,

卻又終身相依。

這才是偉大的愛情,

堅貞就在這裡:

愛——

不僅愛你偉岸的身軀,

也愛你堅持的位置,

足下的土地,

南有喬木,時有樾樹。

謹以此文,送給所有忠貞不渝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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