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狠心 第二節

「是你?」

「是我。」時樾坦然道。

南喬看了眼走廊外的露台,道:「借一步說話。」

常劍雄卻不願意他二人單獨相處。因為那一篇論文的緣故,他心底一直有鬼。在時樾面前,他也一直處於被動。

他恨時樾,甚至懼怕時樾。只因為時樾只需要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能揭穿了他十年來的謊言,讓他在南喬面前徹底失去信譽。

既生常,何生時?

常劍雄看到了南喬肩上的紅痕,又望向時樾,心裡頭憋屈,種種情緒難以言表。

誰都不曾出於惡意。但當年為何因緣巧合會發生那樣的事?

他也恨當時自己一時畏怯,擔心自己前途、愛情都被扼殺,所以做出了那樣的選擇。

他又如何知道時樾會變成今天這樣?

他還記得南喬第一次來北方航空軍事學院的時候。

她才十六歲。表情和現在一樣,模樣打扮也和現在一樣,只是稚嫩一些。她來給姐姐南勤送東西。

她的年齡、她的身份、她的長相,當時在滿是男生的學院中引起了多大的關注?多少青春正盛的男學員趴在窗子邊上偷看她?

他當時和時樾剛訓練完畢,歸校在宿舍休息。聽了外面哄哄鬧鬧的聲音,他也興奮得想出去看。他拉時樾一起,時樾卻只想在床上睡覺。

「十六歲的姑娘沒見過還是咋的?」時樾在上鋪,蒙著頭打呵欠。

常劍雄整著軍服,恨鐵不成鋼:「這能是一般的十六歲姑娘?這種的你一輩子都見不著幾個!」

時樾說:「去去去。祝你一見鍾情,再見攜手,三見白頭偕老。」

常劍雄「嘿」地笑了,「你小子吉祥話兒說得挺溜的。」他肅整了軍容,對著鏡子又弄了弄頭髮,說:「那咱可說好了,到時候萬一你也看上了,可別跟我搶!」

時樾訓得狠,眼睛都快累閉上了,無奈說:「誰和你搶!咱們是兄弟,就算她看上我了我都讓給你!」

四目相對,一些陳舊的、晦暗的潮流在其間撞擊、涌動。常劍雄不知道時樾是否也和他一樣想起這些往事,但時樾垂下目光,淡淡地側過了頭。

常劍雄忽感無言,獨自走到了走廊一邊。

露台上,天氣很明媚。北京最美的天氣也莫過如此。

湖水清澈,蓮蒲叢生,湖光山色盡收一隅。

南喬筆直地站在露台的邊緣。湖面吹過來的風揚起了她的長髮和菲薄的睡衣,屬於成熟女性的曲線纖毫畢現。她坦陳而天然,毫無羞澀。

她很剛強地站在那裡,說:「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時樾雙臂擱欄杆上,雙手交握著,隨意地望向遠方:「既然你都聽到了,我沒什麼好說的。」

「Wings是你的。」

「Wings沒有我的股份,但是我幾年前的心血。」

心血,那就是Wings的站長郝傑交情很深了。無論如何,GP和即刻飛行合作,或是和Wings合作,於他而言,不過是一筆錢從左手換到了右手。

「Wings為什麼一定要讓即刻出局?」

時樾微微笑了笑,一如最初見面之時。

「你可能忘了,我是個生意人。」

他不輕不重地重申了這句話。什麼意思?南喬創業也有三年余,自然明白這些投資者,講究的是投資組合整體回報最大化。他們並不介意犧牲其中一些,來換取更大的收益。

她南喬的即刻飛行,其實也不過他籃子里的眾多雞蛋之一。

現在小雞要出殼了,他也要賣掉小雞來獲得回報了。

「安寧是怎麼回事?」這個名字很特別,上次歐陽綺給她看過翻牆翻出來的報道之後,她便記住了這個名字。

時樾「呵呵」笑了,眼睛有些冷漠地微眯了起來,「你早就知道了,何必多問。」

南喬的手指重而緩慢地擦過了露台的欄杆,在乾燥的薄苔上擦出了淺淺的印子。

是的,她早就知道了。可是這種事,從別人嘴裡聽來,和從他嘴裡親口說出來,能是一樣的嗎?

她寧可他騙她,可是現在,他句句都是真,句句都是刀子。

「所以我就是你投資中無聊來消遣一下的。現在安寧不高興了,你就打算收手了。」

「你真聰明。」時樾冷淡地說,他望著無邊的清澈湖水,緊閉著嘴唇,陽光照在他眼眸里,又淺又透明。

「兩千萬,陪我玩一場——」南喬忽然淡淡笑了笑,「時樾,你真豪氣。」

她緩步走近時樾,手指抵上他胸前的口紅印子,道:「我還是得謝謝你,沒你那兩千萬,我即刻飛行也走不到今天。沒你在長安街跑一次,我的Phoenix,也賣不掉那麼多。」

她為他擦掉了那些凌亂的紅色,卻看到他白襯衣的里側也沾了不少。

「抱歉,弄髒了。」南喬茫茫然道。

時樾心頭猛然一縮。

朝日烘暖,方才按在他胸口的手指卻是冰涼。

他忍住了。伸手扣上襯衣的紐扣,冷淡道:「本來就是髒的。」

「好。」南喬簡略道。

她抽身,頭也不回地走下了露台。

在房中換衣服時,她又看到了肩上那幾道紅痕。

口紅印上去的可以擦掉。

那麼用牙齒的呢?是透過了肌膚,刻在了骨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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