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生只做一件事 第八節

南喬冷冷地說:「姐,照你這意思,周然背著我跟別的女人好了,我還不能退婚,要把一輩子賠給他?」

南勤說:「這種事,用得著你出面?別說爸了,周叔也饒不了周然!給他點顏色,改了不就行了?那小姑娘算什麼東西,威脅得了你一根毫毛?你自己出面,那就是自降身價!」

她嚴厲地看著南喬,說:「你既然是南家的人,婚姻大事,就不僅是你一個人的事!就算你不看重那些虛的實的,把自己當個普通人,男方那邊會不看重嗎?來追你的那些男人,有幾個是不在乎你這身份背景的?」

南喬垂首默然。

是的,她的身份背景,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很難輕易略過的東西。

打從她生下來,就被加上了「南宏宙的女兒」的烙印。

從H省X軍區X部隊參謀,到空軍X師師長,再到三年前成為北空司令員,父親軍功赫赫,走得坦坦蕩蕩一路雄風。

兩個兄姐也都卓有成就,走出去,誰不誇讚南司令員生了一雙人中龍鳳?

唯獨她,像一株細弱的小草一樣顫巍巍地長在父親和兄姐身後,性格孤僻,愛好也奇怪,不願意按照父親規劃的道路走。

歐洲遊學八年回來,跟隨父親出席宴會,都沒人知道她是南家的三女兒——甚至大家都已經忘了,南家還有一個老三。

南勤說:「爸挺後悔的,說不該讓你出國去那麼久,現在他都管不住你了。」她嘆了口氣,說:「爸已經六十三歲了。」

南喬低低地說:「對不起。我以後每周回去看爸媽一次。」

南勤瞪她一眼:「爸說他還有兩年退休,你也老大不小了,趕緊趁他在位的時候,把婚事辦了。這回得找個能降得住你的男人。」

南喬一雙修長的眉毛擰了起來。

「別跟我叨咕什麼沒感情。當初周然追你的時候,你不是也不喜歡他嗎?耐不住人家追你兩年,從北京漂洋過海一直追到德國,你還不是喜歡上人家了?感情是可以培養的,只要門當戶對,就有共同語言。」

「我瞅著常劍雄這小子也不錯,從在航空軍事學院的時候就看得出來他喜歡你,從部隊出來的人,知根知底,培養一下,也是大有前途。」

南勤還想繼續給南喬做思想工作,南喬打斷道:「我最近沒空。」

南勤這回是真有點生氣:「結婚的事大,還是你公司的事大?」

南喬並不給大姐半點面子:「公司的事大。」

南勤氣得臉色有些發白:「你怎麼還是執迷不悟?」

南喬走到牆邊,一按鈕將玻璃牆變作透明,外面的工作區域清楚可見。

「姐,爸小時候給我講故事,有句話我記得特別清楚:『弟兄們把命都交到我手裡,我就是死,也不能辜負他們。』」

她伸手往牆外一指:「他們都是我的弟兄,在這裡陪著我耗了三年青春,我絕不會讓他們這三年白白浪費。」

「即刻飛行不會倒下的。我絕不會放棄。」

絕不放棄。

一生只做一件事,她絕不放棄。

南喬去了清醒夢境。

這一次是周六,南喬才真正見識到所謂「以深夜變裝秀場出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進場要收費。

一千塊一個人。

南喬不喜歡帶錢包,也基本上不用銀行卡。

她習慣隨身帶現金,十張,一千。

這一下全用上了。

但收費的服務生以一種奇奇怪怪的目光看著她。

南喬自然知道為什麼——

所有人都換了怪誕的裝束,畫著奇異的妝容。唯獨她,太過正常以至於不正常。

這晚上的主題是「紀念碑谷」。

這款遊戲剛出來的時候,她拿溫笛的手機玩過,是一個利用空間錯位製造迷宮關卡的遊戲。

清醒夢境中,用真實的布景配上全息投影,製造出了一個逼真的迷宮世界。

所以,裡面有真實的人,也有全息投影出來的虛擬人物。

舞者在紀念碑台上表演,台上被投下海波,他們便如在波浪上行走;台上被投下火焰,他們便像在火焰中舞蹈。手中現出來的五彩飛鴉和花朵,竟然也分不清楚是真實還是虛假。

客人們玩得異常盡興,半醉半醒時分,也是亦夢亦幻時刻。

所謂清醒夢境,不正是不知道是莊周做夢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做夢化為了莊周的時候么?

正如紀念碑谷「斜坡」那一關中,艾達公主在漆黑深谷中走過狹窄的石壁,意外發現對面的自己是一隻白色的烏鴉。究竟公主是烏鴉,還是烏鴉是公主,誰分得清呢?

南喬陷沒在扭動的人潮里。她這才想起,記不起那個男人的名字,竟然是無從尋起。更何況四圍的人都變了裝束,她就算記得他的臉,又怎麼找呢?

正一籌莫展之際,她突然看到了一個全息投影出來的自己。

她追過去,那個虛擬的「南喬」消失了。然後在另外一個地方,又出現一個虛擬的自己。

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的她,都向一個地方聚攏過去。

那是一個潘洛斯階梯,高居頂端的,是一個穿著漆黑長袍、戴著面具的黑鴉巫師。

虛擬的「南喬」們倏然消失,南喬走過去。

黑鴉巫師右手按在胸口,微微傾身,吟詠道:

「朽骨暗夜,候多時。竊賊公主,為何您又歸來?」

他的聲音異常好聽,帶著疏離淡漠的禮節,卻又有一種黑暗中的引誘。

南喬忽然覺得這人犯賤都犯得挺有格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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