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老師(上)午夜兩點鐘

軟語相求、搖尾乞憐、威逼利誘、粗暴搜查甚至犯罪……

有誰會相信,這一夜的爭鬥和折磨僅僅只是為了一枚小小的鑰匙?而這鑰匙的分量竟是如此沉重!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附著在這枚小小的鑰匙上的人生意義、價值觀甚至信仰在激烈交鋒。當黎明的曙光劃破夜空,當孩子們心中罪惡的種子膨脹到了頂點時,終於,我們看見了善的萌發……

我們不捨得為您拉開這一幕的幕布,因為這幕布後的狼藉是每個善良的觀眾所無法面對的。先前還充滿歡笑和生機的屋子此刻完全沉寂了,倦意寫在每個人的臉上,只有時鐘的滴答聲不知疲憊地在印證著生命的頑強。我們當然相信,親愛的葉蓮娜老師一定還沒有交出她保管的鑰匙;同時我們也明白,這群俄羅斯的青年們也不會輕易放棄。但幕布是必須被打開的……

午夜兩點鐘。房間里一片狼藉。物品被翻亂,傢具被移動,柜子門大敞,書桌抽屜拉開了。不眠之夜的氣氛很沉重,人們已無力再證明、要求或是爭執什麼了。

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瓦洛佳和巴沙坐在桌子旁。拉拉蜷在沙發上,維佳一個人滿屋子轉悠———他醉了。留聲機里傳出阿庫扎瓦輕柔、沙啞的歌聲———「讓我們互相讚美」。

葉蓮娜:不,不,不,明天我就向學校交辭職報告,再當教師沒有任何意義,要是都把孩子們培養成你們這樣的怪胎!我一生致力於把善良、公正、人道主義的理想灌輸給你們,結果呢?作為教師,我做到頭了。

瓦洛佳:您怎麼不明白,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我們對您個人沒有惡意。相反,我們一直覺得您很迷人,您數學教得好又是個好人。可是命里註定鑰匙在您手裡,所以您不得不———這麼說吧,首當其衝。

巴沙:親愛的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我們不是沖您來的,而是為我們自己。您懂這其中的區別嗎?

拉拉:(在沙發上,聲音帶著朦朧睡意)噢,您別聽他們的,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別急,明天我們會把屋子打掃乾淨,歸置整齊。您的電話維佳能修好,他是大拿。現在咱們睡上一會兒。

葉蓮娜:問題不在電話,拉拉。像這種壞主意只有法西斯才想得出來,可你們是蘇維埃的中學生!

巴沙:(嘆息)主意就是主意,沒有好壞之分。在生存競爭中,什麼樣的主意想不出來!

葉蓮娜:你們當然是無恥……對不起,我頭疼,怎麼想就怎麼說。

瓦洛佳:請便,這樣更有趣。葉蓮娜:我不懂,告訴我,瓦洛佳,你為什麼要這樣呢?

瓦洛佳:您知道,出於嗜好。是的,純粹是一種興趣。我用您來算卦。

葉蓮娜:怎麼算卦?瓦洛佳:如果我從您手裡順利得到鑰匙,我未來的一切就會成功。

葉蓮娜:什麼———一切?瓦洛佳:官運、生活、愛情。葉蓮娜:難道你對前途沒信心?

瓦洛佳:當然有。但是要想成為真正的大人物,光有後台不夠,還要靠自己的能力和意志。從您這兒要鑰匙對我來說算是個考驗。作為未來的外交官,我得學會達到自己的目的。

葉蓮娜:不擇手段?

瓦洛佳:毫無疑問。道德———人的意識範疇,因此也是相對的。我要從政治的立場出發,對我來說,主要考慮的就不是道德,而是利益。比如談到彼得一世,誰的腦子裡會想到道德。

葉蓮娜:彼得一世、拿破崙、為所欲為的暴君……這早過時了!

瓦洛佳:真理沒有過時的。

這是一段艱難的溝通過程,老師和學生彼此試著讓對方理解自己的選擇。瓦洛佳的聲音是低沉的,當然也不乏年輕人的激動;而葉蓮娜的嗓音早已沙啞了,甚至有時她還會顯得有些寬容。但是,他們之間的差異太大了,這種距離不是一個晚上可以跨越的……

停頓。

葉蓮娜:在你看來這是一場遊戲?

瓦洛佳:實驗。葉蓮娜:拿活人?

瓦洛佳:總不能用家兔。

葉蓮娜:你打算在我家一直這麼厚顏無恥下去?

瓦洛佳:您不也是一直和我們鼓吹道德學說嗎?

葉蓮娜:知道嗎,反正你的實驗沒有結果。

瓦洛佳:是嗎,為什麼?

葉蓮娜:因為我不會給你們鑰匙。

瓦洛佳:會的,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當然會。

葉蓮娜:不,瓦洛佳,這次你失算了。我不給。

瓦洛佳:我的個性比您的強大得多。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我會迫使您給我們。

葉蓮娜:我也不是弱者,瓦洛佳。

瓦洛佳:可能。不過您做事不講究策略,沒有章法。不像我,有隨機應變的智慧,層出不窮的手段。(微笑)我是個大陰謀家,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我會像伊阿古一樣用詭計戰勝您。

葉蓮娜:說實話,你可讓我吃驚不小,瓦洛佳。像你這麼個聰明、能幹的人,做起事來這麼愚蠢!你應該知道,明天全校都會知道,就算是你和這件事沒牽扯,你不僅不能考莫斯科國際關係學院,而且,可悲的是,你最終還要進拘留所。

瓦洛佳:親愛的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您還不了解我,我是個浪漫主義者。當官———不錯,但我會不顧一切,為了……葉蓮娜:為了什麼?

瓦洛佳:為了權力。為了能覺得自己控制局勢,覺得別人的命運攥在我手心兒里。噢,您不知道這是多麼大的享受———感覺自己無所不能!

葉蓮娜:是啊,我大概是弄不懂了。六十年代的人,是另外的樣子。知道嗎,我們有理想、有奮鬥的目標。我們不想自己,我們想生活的意義、歷史和未來。

瓦洛佳:但是你們這些六十年代的好人做了些什麼大事情?你們在哪兒?嘿!既看不到也聽不到。有一些會鑽營的,他們飛黃騰達;另外一些人消失了,沒影了!沒了!小鴿子飛向大洋大海不回來了;第三種人在過著自己的苦日子,是不是這樣?

葉蓮娜:(平靜地)很多人成了誠實的人、正派的人、善良的人,這難道還少嗎?他們普普通通,可正是他們保存著真、善、美的元素。沒有這些元素,俄羅斯民族是會衰亡的!只要有正派的人在,社會就能進步。

巴沙:應該給正派的人灑點殺蟲劑,免得他們繁殖得太快。

瓦洛佳:(微笑)您這是念抒情詩,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對不起,時代變了。

葉蓮娜:怎麼變了?

巴沙:怎麼變了?沒事的時候讀讀報紙。

瓦洛佳:現在是另外一個時代了,更殘酷、更有活力、更功利。它需要新一代的人具備新時代的個性。直截了當地說吧,我們要幹事情,我們要有幹事情的錢。等價交換。

葉蓮娜:等價交換?……這就是你們的生活原則?

瓦洛佳:俄羅斯吃老好人的虧還不夠嗎?幼稚的知識分子太多,清醒的鐵腕人物太少。沒人瞧得起實幹家,當一個實幹家,自己都覺得不光彩。可我們相信,能夠拯救俄羅斯的只能是我們新一代的實幹家。

葉蓮娜:(笑起來)老天爺,瓦洛佳,這麼一說,你們是我們的救星?你們是嗎?

巴沙:當然,不過維佳不算。

葉蓮娜:是嗎?他跟你們不一樣?

瓦洛佳:社會總有它的棄兒。

葉蓮娜:棄兒?

巴沙:遺傳基因決定的。實際上,他的生命已經完結了。

瓦洛佳:就擺在您眼前,您怎麼就看不到?停頓。

葉蓮娜:(輕聲地)不對。他是個好孩子,很有才華的孩子,我看過他五年級時參加比賽的繪畫。(兩個孩子哈哈大笑說:沒什麼新東西)你們是冷酷、惡毒、沒有心肝的個人主義者!俄羅斯要靠你們拯救?!別這麼看著我!我可不怕你們!維佳進來,踉蹌了一下。

維佳: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對不起。我無權……搜您身……對不起……我愛您,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當我還是毛孩子的時候,您就是我最喜歡的老師……您的一雙眼睛像湖水,在裡面可以撈……魚……

瓦洛佳:(哈哈大笑)太棒了!咱們的維佳———羅密歐!

維佳: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把您的手給我……噢,我難受得要命……我從五年級開始就……把您的手給我……

瓦洛佳:還有心,蠢貨。可以把手和心一起給你。維佳:(喃喃低語)我可以,可以……您讓我得三分,我可以……

子夜的倦意似乎隨著維佳的到來被打破了。瓦洛佳放縱著自己的笑意,他肆無忌憚地作踐著自己的老師,也作踐著自己。一個真正的跳樑小丑剛剛出場,他的表演只有讓我們噁心……

瓦洛佳:別信他,葉蓮娜·謝爾蓋耶夫娜,看他醉的那樣兒。他騙您,等您給了他三分,他早跑沒影了。而我……不會騙您。(笑得喘不上氣)我可以向您保證。您多大了?三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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