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銀河火車站

焦班尼身後的氣象標不知不覺變成了一座三角標,螢火蟲似地一閃一滅。三角標越來越清晰,最後終於一動不動地巍然聳立在鐵青色的空中原野上。三角標如同新煅冶的鋼板,齊整整地挺立在天空原野中。

就在這時,不知何處傳來一種奇特的叫聲:「銀河火車站到了,銀河火車站!」眼前頓時雪亮,猶如億萬隻螢魷之光同時變為化石,沉入整個天空一般。又如寶石商為了提高寶石價格而把寶石隱藏起來,卻又不知被什麼人打翻在地,恰如天女散花。焦班尼只覺眼前一片珠光寶氣,不斷用手揉著眼睛。

當他清醒時,發現自己已坐在剛才那列咣當咣當作響的小火車上,車輪不斷向前。沒錯,自己果真是坐在夜行輕便鐵路線那亮著一排排黃色小燈泡的車廂里,正朝車窗外張望呢。車廂里藍天鵝絨包著的座席,幾乎空空如也。對麵灰色的牆壁上,點著一盞雕成兩朵牡丹花狀的黃銅壁燈。

緊挨著焦班尼前面的座位上,坐著一位高個子男孩,他的上衣濕淋淋的,正把頭探出窗外,觀賞沿路景色。焦班尼怎麼看都覺得這孩子的肩膀部分十分熟悉,好像在哪兒見過。他忍不住想問個究竟。當他想從這邊探出頭去時,那孩子卻突然先縮回了頭,朝他望著。

那不是別人,原來是柯貝內拉。焦班尼想問:柯貝內拉,原來你早就在這兒呀!

可柯貝內拉卻先開口了:

「他們追了半天,可還是沒有趕上這班列車。扎內利跑得最快,可還是晚了一步。」

焦班尼心想:我們倆說好了一起出來的。可嘴上卻說:「要不要等等他們?」

柯貝內拉回答:

「不用了。扎內利已經回家了,他父親把他接走了。」

說到這兒,柯貝內拉不知為何,臉色顯得有些蒼白,似乎什麼地方很難受。焦班尼也好像不知把什麼東西忘在什麼地方了似的,懷著異樣的心情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柯貝內拉望望窗外,神情一轉,興緻勃勃地說:

「糟了,我忘了帶水壺。畫冊也忘了。不過不要緊的,天鵝站就要到了。我一見天鵝就著迷,無論她飛到哪裡,我都能看到。」

這時,柯貝內拉拿出一張圓盤板一樣的地圖,不停地轉動著查看。那上面真有一條鐵路線沿著白蒙蒙的天河左岸,通向正南方。那張地圖實在是妙,黑夜般幽玄的盤面,一個個車站、三角標、泉水和森林,灑滿五彩繽紛的光束。

焦班尼彷彿在哪兒見過這張地圖。

「這張地圖在哪兒買的?是黑耀石的吧?」焦班尼問。

「在銀河站站台上要的,你沒要一張嗎?」

「啊,我剛才經過的車站就是銀河火車站呀?我們現在的所在地,是這兒吧?」

焦班尼指著標有「天鵝站」的北部問。

「是的。你看,這河岸的光亮是月夜的銀光吧?」焦班尼朝那兒望去,只見瑩白、雪亮的銀河河岸上,銀空中的一片芒草,隨風搖曳,掀起一片片波浪。

「那不是月光。因為有銀河輝映才顯得像萬頃琉璃。」焦班尼欣喜若狂地說著,篤篤地跺著地板,把頭伸出窗外,吹起高昂的「星星索」口哨,並拚命想把調子拔高。焦班尼想仔細看看天河水。開始,他覺得那裡一片朦朧,好像什麼也沒有。可後來當他用心看時,彷彿覺得那清澈的河水比玻璃更加晶瑩,比氫氣更加透明。有時也許是肉眼偶然的錯覺,甚至可以看見天河水泛出一絲絲紫燦燦的漣調,如同萬道彩虹,滾滾奔流。原野上到處都有放射著磷光的三角標,光彩奪目地聳立雲端。三角標遠小近大。

遠處的三角標呈現出醒目的橙色和黃色;近處的則發出銀白色的光芒,並有些朦朧的感覺。這些標誌有三角形,也有四角形,還有閃電形和鎖鏈形,千差萬別,在原野里閃爍著光芒。焦班尼心怦怦地跳,他用力晃了晃頭,想使自己清醒。與此同時,整個原野上那些色彩斑斕的三角標,也幾乎同時嘆息、呼吸,一閃一閃地搖晃、顫抖。

「我真的來到天上的原野上了。」焦班尼感嘆地說。

「奇怪,這列火車怎麼不用燒煤?」焦班尼伸出左手,向前方探試著問。

「是用酒精或電氣吧?」柯貝內拉說。

遠處不知何方煙靄中傳來一陣像大提琴一樣嗡嗡的音響,彷彿在回答這一問題:

「這裡的火車,不用蒸汽,也不用電。因為它理所當然應該駛動,所以才駛動。咣當咣當,你們覺得它在發出聲響,那是因為你們以前一直聽慣了火車的音響是這樣的。」

「這種聲音,我好像聽過好多次。」

「我也在林子里和河邊聽過。」

咣當咣當,那列漂亮的小火車隨著天空的芒草波浪飄蕩,在天河流水中,在三角點的銀光里,勇往直前地行進。

「啊,龍膽花開了,已經進入深秋了。」柯貝內拉指著窗外嘆息。

鐵軌兩旁低矮的結縷草中,盛開著一簇簇如月長石雕刻的紫色龍膽花,婀娜多姿。

「我跳下去,摘它一朵,然後再上來。」焦班尼心花怒放地說。

「已經早過去了,來不及啦!」

柯貝內拉話還沒落,又一花團錦簇的龍膽花也頑皮地閃過去。

隨後,一片片黃蕊的龍膽花冠如雨點般前呼後擁地洶湧而來,又從眼前逝去。

三角標的行列,忽而如煙霧繞繞,忽而閃閃耀眼,最後露出熠熠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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