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會和你在一起,不讓你受委屈。他心裡在說,又痛又憐,眼中有淚光閃動。

「唱得真有氣勢。」黃紅梅攥著兒子的手鼓掌,然後對康乃馨說,「我還老想他是當年那個小夥子的樣子,其實人家都是個大男人了,讓人靠得住。」

康乃馨驕傲地看著蒜苗。

妻子走了,日子繼續一天天地過去。

經過康乃馨兩年的艱苦打拚,楊蒜苗也可以移民新加坡了。他來北京辦簽證的時候,黃紅梅正巧也在北京,給在醫院治病的老母親陪床。

接到他的電話,黃紅梅馬上從醫院跑了出來,兩人得以在北京相聚。

「那裡還好吧?」飯桌上沉默了許久,她才問他。其實這個問題她早就問過了,在他去新加坡探過一次親之後。

「還好吧,我對那個規規矩矩的國家很是喜歡,也喜歡河以南的『老巴剎』,跟咱們的大排檔一樣,全是各種好吃的。」他答道,也跟以前的答案一樣。

「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哦,用新加坡式華語,『不知道』要說『不懂』。」他笑著說。

「好吧,我不懂你。」

他的心顫了一下。

吃過飯,他和她坐上一輛計程車,先奔向他住的賓館。他產生了一個淡淡的想法,希望能和她有最後一夜。到了賓館,她卻要接著走,說母親還在醫院。他握住她的手,扭頭看她,臉色勞頓。他和她一起來到醫院,看了她的母親。

他執意讓她去賓館住一晚,他來陪床。兩人又打車,他送她回賓館。

他領她進了房間,然後要返回醫院。

兩人的眼光交織在一起。他攤開手,她走過來,貼在他身上。他合上雙手,將她擁在懷裡,愛撫著她幾天沒洗的頭髮。

他突然想到,她原來已經四十二歲了。

你的故事講到這裡,看到見招拆招臉上掛了兩行淚。

楊蒜苗然後去了醫院,陪了一夜床,等到第二天上午,黃紅梅來接他的班。然後,他就去了新加坡。兩個人的肉體接觸,就以在無錫的一個擁抱為起點,在北京的擁抱為終點,故事就是這樣。

如果讓你們這些文人來寫,這肯定是個凄涼的調子,但我看蒜苗和紅梅都挺開心的。這世界很不公平,大家都在泡妞,卻只有文人的泡妞歷程才被記錄下來,並且因為文人那種得蜀望隴的不知足心理,所以還總帶有深深的怨婦情結,好像誰都對不起他似的。

見招拆招長出了一口氣,不再反駁你。

楊蒜苗跟我說起他的故事的時候,是那種很幸福又留戀的神情,天高雲淡。他在那個單位上了十五年班,也就是和黃紅梅在一起待了十五年。他捨不得遲到、早退、曠工,因為愛黃紅梅而成了勞模,大概黃紅梅也是吧。一個人每天醒著的時間大概也就是十來個小時,而在這十幾個小時中,他卻有八個多小時和她在一起;一個人生命的黃金歲月也就是二三十年,他卻有十五年的時間和她在一起——老天實在是太仁慈了。所以,這不應該是個憂傷的故事,你看你都沒出息地哭了,真讓俺鄙視你。

我想起我心愛的姑娘曾經問,你痛苦嗎?

有一個人可以喜歡,怎麼會痛苦呢?

行為藝術

兩瓶二鍋頭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幹掉,這時不到凌晨三點,你和見招拆招酒興大發,都不想就此打住。見招拆招去廚房翻箱倒櫃,試圖挖掘出珍藏的陳酒。

泰戈爾說:「天空中沒有留下我的痕迹,但我曾經飛過。」

「我從天空中飛過,但沒有留下任何痕迹。」悲觀主義者將這兩句詩顛倒了一下,以抒

胸臆。

在泡妞這樁行為藝術上,你是泰戈爾,還是悲歌爾?你喃喃地說。

見招拆招終於翻出一瓶酒,重新歸位,將其打開。我發現泡妞就像烤紅薯,吃著不如聞著香。至少寫起來,泡不著的泡妞過程更好看。或者,我們現在老了。年輕時的口號是「更快更高更強」,現在卻成了「重要的是參與」;年輕時的泡妞奧運會恨不得一年開四屆,現在能四年開一屆就不錯了。

重要的是參與,重要的是過程,其實結果都是一樣的。你說。

見招拆招點頭稱是。就像我們看的那些電影,一個女孩險些被一個歹徒強迫上了床,幸有英雄救美,最後女孩就跟英雄上了床。早知道是這個結局,還不如一開始就從了。

但真不能這樣說,泡妞嘛,一定要把過程弄得患得患失些,若即若離些。要不,豈不是太不好玩了?其實所有的愛情故事,都是在中間那個過程上玩花樣,並且看誰玩得有趣,玩得新鮮。

好吧,那就讓我們說點兒不太傷感的泡不著的故事,緩和一下被你這頭豬弄得抑鬱起來的氣氛。見招拆招說。

近水樓台先得月,世上的泡妞千萬種,卻只有作家們的泡妞被謳歌得最多。其中最常見的段落——至少出現在文學作品中的常見段落是,某作家在火車上,鄰座有個美麗的女孩,丁香一樣結著愁怨,手裡拿著一本書,正是這位作家的大作。作家與那女孩做一席談,幫助那女孩鼓起生活的風帆,最後那女孩會給他留一個寫著地址、電話、mail、QQ號和個人主頁的紙條,兩人從此就搭鼓上了。

孫冬瓜對這樣的泡妞方式充滿艷羨,因為,其一,儘管他不是個作家,但也算是個記者,這年頭記者出的書比作家都多;其二,他經常坐火車出差採訪,有充足的平台讓他結識那些丁香姑娘。

但說來奇怪,他坐火車無數次,鄰座及對座卻全是散發著汗臭、打開一袋花生米和一瓶桔子罐頭,然後用粗大的手指頂開一瓶啤酒的男人,留著豬鬃一樣的鬍子。只要他用眼一瞟,對方的話就會緊緊跟進,與他稱兄道弟起來。每次坐火車,都是這樣。他一方面懷疑中國人口的男女比例嚴重失調,一方面因為滿腔的春心得不到發泄,而讓自己結了一身丁香般的愁怨。

命運終於等到了轉機。這次,孫冬瓜由北京去上海出差,往返於兩個中國最繁華時髦的都市,怎麼著也得換換手氣吧。

果然不錯,從北京去上海的火車上,孫冬瓜的身邊是一位老太太。

孫冬瓜已經很滿意了。老太太就老太太吧,他坐火車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跟一位異性比鄰而坐。

採訪結束後,要從上海返回北京。孫冬瓜這次長了個心眼,委託《新民晚報》的朋友給買了張軟卧車票。單獨一個車廂,一位從上海去北京的美女與他連榻而卧,雍容又華貴,時髦又大方。上海人在北京辦事可不是很方便呀,他可以為她提供有私的幫助……

孫冬瓜就帶著這樣美好的憧憬來到車站。走進屬於他的車廂,張眼一瞧,他不禁滿意地笑了。

——是兩個老太太。

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在做怪,一個青春期的小男人,往往把自己的泡妞行為弄得很不痛快。比如吧,你把槍口瞄向了陳月季,但如果這會兒旁邊有人來欣賞你的槍法,你就會說:「看我要向李芍藥開槍了。讓你開開眼,哥們兒的槍法真如神。」

王土豆就犯這毛病。他們宿舍跟鄰校的一個女生宿舍結成友好鄰邦,經過一兩次香山秋遊和紫竹院划船後,他暗暗喜歡上了對方的陳月季。但不知怎麼搞的,跟同宿舍的哥幾個彙報起心得來,他卻不絕口地誇起李芍藥來,芍藥的嘴啊,就像糖葫蘆串,真誘人啊。不僅如此,他還口是心非地貶起陳月季來,月季的嘴啊,就像烤羊肉串,真沒勁啊。

沒有人知道他喜歡烤羊肉串勝過糖葫蘆串。

接下來,他與陳月季書信往來,暗度陳倉,表面上,他卻在宿舍里散布著謠言,說自己喜歡李芍藥,不得了呀不得了。

當他跟陳月季的感情已逐漸醞釀成熟並有過幾次成功幽會時,幾乎全班的男生都已經知道,他喜歡上了一個叫李芍藥的女孩,又甜又酸的嘴就像糖葫蘆串。

不幸的時刻終於來了。這一天,陳月季來學校找他,被攔在樓下傳達室,而此時王土豆的宿舍里正在激戰拖拉機,土豆手攥一套隱藏很深的拖拉機,準備摳底。對講機呼喚土豆樓下有人找時,這個年輕貪玩的男人正在醞釀將對手搞得慘叫不止的盛況,便央求對門宿舍的吳番茄替他下樓接人。

當貌美如花的陳月季出現在吳番茄面前時,他口乾舌燥,內心湧起要為哥們兩肋插刀成全其美事兒的無限衝動。他清了清嗓子,用邱岳峰對簡愛(8)的口吻說道:「芍藥小姐?真的是你?可把我們土豆兄弟想死了,他一直念叨你來著,還為你寫了許多情深意長的詩,像什麼『小嘴又甜又酸,就像糖葫蘆串』,把我們給感動壞了。」

七年後,韓青椒出差去南方那個小城,終於見到了畢業後就一直沒有見過的大學同學周芭蕉。

「芭蕉嗎?」找到周芭蕉所在的當地廣播電視局,韓青椒撥通了她的電話。

「青椒嗎?」周芭蕉問。韓青椒有些失望,他本來要讓她根據聲音辨認一下他是誰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