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電腦的記憶碎片

與電腦的第一次接觸

1996年,我買了我的第一台電腦。我嚮往它已經有二十年了,——我的意思是說,在我知道電腦為何物之前,我就預感到,總有一天,我會用上某種不同尋常的東西。它被從紙箱中取出,拼裝,插上無數條線,那最後的樣子,和我在廣告上看到的完全相同。

送電腦的工程師臨走時告訴我:「如果死機,你只要按下Alt鍵加Ctrl鍵加Del鍵就行了。」

這不像個好消息,不過我沒有多問什麼。我不想顯得太外行。

我讓家人躲在另一個房間里,然後按下開關。先是嗡嗡的響聲,屏幕上出現了一些狂亂的話,隨後我進入了著名的「Windows」。我把家人叫出來,他們向我祝賀。這時來了我的一個朋友。是我下午打電話叫他來「看看我的電腦」的,因為從平時的談話看,他顯然是這方面的專家。他看到我的電腦,似乎不太快樂,立即挑出它十來條毛病,也許有二十條那麼多。照他的說法,我就該直接把它扔到窗外去,不過我想,他一定是出於嫉妒,才這麼說的。

他給了我許多指導,特別叮囑我不要隨便按「Del」鍵:

「你每按一次,電腦里就會有東西被幹掉。」

我不想幹掉我的電腦里的任何東西。不過我想起來工程師臨走時說的話,便說:

「別人告訴我,如果死機,就要按『Del』鍵。」我故意隱瞞了兩個鍵,想考驗一下他。

「我早就告訴過你,他們都是騙子。」 他立刻露出幸災樂禍的神情,「那你就去按『Del』好了,如果你願意,你按它十下也行。我敢說,你就是按一百下,電腦也不會有什麼動靜。你就是按一千下,它還是會像馬王堆那個老太太一樣死,簡直死得沒法再死了。——就是小學生,也知道光按『Del』鍵不夠,還得加上『Ctrl』鍵,就是幼兒園裡的娃娃,也知道連這還不夠,還得加上『Alt』鍵啊!」

「他們就是這麼說的啊!」我得意地說,「不過,他們說的順序,是『Alt』鍵在前面。」

「那不分順序的,笨蛋。」

他走後,我如釋重負,開始挖地雷。我挖出許多顆地雷,然後試圖「干點別的」。就在這時,屏幕變得漆黑,我按動滑鼠,敲打鍵盤,它還是黑的。

「死機了。」我非常高興。作為一個資深的電腦用戶,沒經歷過死機,是說不過去的,何況我早有準備,胸有成竹地按下「Del 」,又按下「Ctrl」鍵,接著是「Alt」鍵。電腦沒有反應。

「我早知道這傢伙是騙子。」我甚至有點快活,又按照電腦工程師說的順序,按了一遍。

還是沒有反應。看來什麼地方有些不對頭。我研究了一會兒鍵盤,發現「Ctrl」鍵有兩個,而不是一個;「Alt」鍵也是這樣。接下來,我又在右邊的小鍵盤上找到了一個「Del」鍵。

現在我有六個可以按的鍵了。我畫了一張表,把它們排列起來按動。我的妻子本來已經入睡,又被我弄出的種種響動吵醒了。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之後,她說:「你應該回想一下,在它『死機』之前,你做過些什麼。」

「我沒幹什麼呀!就抽了幾支煙,喝過點水,吃了一個蘋果——」

「你削皮了嗎?」

「沒有,不過我認為……」

「著啊!我早告訴你吃蘋果不削皮有許多害處,現在你知道了!」

死機的原因找到了。但現在最需要的,是讓電腦恢複運轉。我翻出和電腦一起來的手冊,用了半個小時,找到了我要找的東西。我興奮地把剛剛又睡著的妻子叫醒:

「我知道了!」

她迷迷糊糊地看了我指的地方,說:「還是那幾個鍵啊!」

「可你注意到中間的東西了嗎?」我非常得意地說。「看它是怎麼寫的!『Alt + Ctrl + Del』!」

「我看不出這有什麼不同。」她說。

「秘密就在這些加號上啊!」我向她解釋我的發現。她也明白了。我們一起來到電腦前,換著班兒按下那些鍵。在按到凌晨三點鐘的時候,我的妻子突然發現,小鍵盤上也有一個「+」鍵,而且是挺大的一個。我們只好從頭再來。到了早上,我認為應該估算一下進度。我把這八個鍵排列起來,計算了一下,得到一個很大的數字。

「我想我們這個月是按不完它們的了。」我告訴她。

她同意。就在這時,鄰居家的小孩子來串門。他看到那台電腦可悲的狀況,走上前,隨手按了一下,——就像任何別人和現在的我那樣按了一下,我的電腦就重新啟動了。

上面這一段文字不是我寫的,而是我的朋友三七(1)寫的。將其現成引用過來,以佐證文人那種特別喜歡對電腦撒嬌的心態。

像我這樣的文化人,對電腦的態度大多分為很極端的兩類,一類是深入鑽研終有所成,他們貌似比專業人員還要精通頭頭是道,但經他們手毀掉的電腦或文件卻比桃芝颱風還要多;另一類是常在河邊走就是不濕鞋,努力讓自己維持一竅不通的局面,恁點兒小毛病就呼天搶地宛如世界末日。

而我,正好介於這兩個極點的0.618處。我的電腦知識跟小馬趟過的那條河一樣,既不像老牛說的那麼淺,也不像松鼠說的那麼深。

從十八年前我就開始接觸電腦了,那時的我正上高中。我所在的重點中學要把學生培養成全面發展的人才,所以逼著你一定要上一個課外興趣小組去搞那麼幾下子,好讓你能在自己的檔案中寫上「興趣廣泛」的字樣。其實我真正感興趣的是無線電,按照我的如意算盤,正好還可以給家裡組裝一個免費的收音機,但老師說這聽著不咋地,於是讓我選了另兩個,一個是在文藝小組學吹笛子,一個是在計算機小組學Basic語言——這兩個特長後來都寫在了我的高中學歷表中——也僅僅是停留在了學歷表中。

八十年代中期的電腦機型是蘋果二,它的配置大概還比不過現如今暴發戶們用的商務通,那時也沒有「人性化設計」、「體貼用戶」這種說法,相反,計算機商們偏偏要努力做出高高在上的樣子,以顯示這種東西的神聖不可侵犯。比如,你如果想走到它面前,必須要先進入一個像省軍區軍火庫一樣戒備森嚴的計算機教室,然後還要換上拖鞋,乖乖,那年頭的高中男生可是十天半月都不洗一回腳的。

更操蛋的是,擺在你眼前的電腦不是為你提供服務,而是要讓你為它服務的。像一加一等於二這樣簡單的問題,你說出來還不行,它非要讓你編一個程序來執行出那個結果。

最操蛋的是,計算機興趣小組的那個女輔導老師,一點兒都不漂亮。

於是,我生命中與電腦的第一次接觸,就像牙洞中的食渣,除了能證明吃過什麼東西外,就沒有一點兒用處。

騰格爾

九十年代初,我順利拿到學士學位,可以大學畢業了。當時的大學畢業生有兩種選擇,一種是服從組織分配讓自己成為一台國家機器,另一種是在中關村這片冒險家走私犯詐騙者的樂園中倒賣機器。

我選擇了前一條路,我認識的另一頭豬選擇了後一條路。

這頭豬……怎麼說呢,他擁有一根做為男人的巨大本錢,跟他一起洗澡上廁所的其他男人莫不自慚形穢,所以我們都稱其為「圖騰」,後來在那個蒙古歌手崛起之後又改稱其為「騰格爾」。

騰格爾本來可以成為一個四處拿紅包的記者,但他受其高中同學的蠱惑,兩個人一起在中關村倒賣電腦。那時的他真有傻力氣啊,騎著一輛自行車,馱著一台或兩台電腦,走遍每座山每個水的每條路上,有時哭有時笑的每個地方(2)。

那是一段只問耕耘不問收穫的時光,他只知道抬頭拉車,而埋頭數錢的事兒全讓他的同學包了。

再見騰格爾時,已是1995年。這時的他不倒賣電腦,而開始倒賣字型檔了。當時各地的報社紛紛告別鉛與火迎接光與電,開始採用激光照排設備,騰格爾做的買賣就是給他們私自安裝比較齊全的華光字型檔。這套東西用幾十張四寸軟盤裝著,官價要賣一萬多,他們只收兩三千,還可以給照排車間的負責人好大一筆回扣。

騰格爾找我,是希望能把他介紹我們報社的有關頭目,好促成他的一筆買賣。這時我們的情愛觀發生了很多的變化,大家紛紛從原來的柏拉圖瓊瑤式的精神派轉化成追求性交時間和高潮次數的體能派,所以騰格爾讓我更加艷羨,酒席期間一再追問他有多少艷遇,並準備贈送給他一個新的外號,就是西門慶腰裡掛的那件東西——「淫器包」。

沒想到我的提問觸及到了他心口永遠的痛,他馬上變成了個爆脾氣。經我一再道歉,他才告訴我,幾年的顛沛流離,他得了甲亢,淫器包早成了草包。我吃驚之餘,注意觀看,發覺他端酒杯的手都是顫抖的。

沒體力了,有錢也行啊。我又問他的賬面上趴了多少錢,他誠實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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