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更絢爛。
日已又升高了很多。
花徑上轉了一個彎,安子豪突然收住了腳步,道:「你決定留在這裡?」
王風點點頭,說道:「你可以這樣回覆李大娘。」
安子豪又問:「留多久?」
王風道:「最低限度也得尋回我朋友的屍體。」
安子豪道:「鐵恨已變了殭屍。」
王風道:「無論他變成了什麼,都是我朋友。」
安子豪淡淡一笑,道:「他變了殭屍之後是不是也認得你這個朋友?」
這問題王風不能回答。
他還沒有見過鐵恨那具殭屍。
安子豪隨又笑道:「據說殭屍只在晚間才出現。」
王風道:「據說是這樣。」
安子豪道:「只要你今夜還留在這裡,即使見不到你那位殭屍朋友也應該有機會見到另一隻蜘蛛。」
王風並沒有忘記安子豪口中的蜘蛛代表什麼,道:「四大名捕又來了一個?」
安子豪道:「這一個比鐵恨更有名氣。」
王風道:「這一個是哪一個?」
安子豪道:「鐵恨向來在南方走動,他奉職北方,卻走遍天下,憑我這句話,你總該想到他是哪一個了。」
王風道:「毒劍常笑?」
這名字出口,他的眼瞳中突然露出了憎惡之色。
安子豪道:「正是毒劍常笑。」
王風眼瞳中的憎惡之色更濃,對於毒劍常笑這個人,他似乎深惡痛絕。
毒劍常笑,的確比「鐵手無情」鐵恨更有名。
鐵恨偵破的案子無疑已不少,還不能與他相提並論。
這未必他比鐵恨更聰明,但毫無疑問,他比鐵恨更有權勢。
鐵恨只是平民出身,他卻是當今天子至寵的一個妃子的兄長,就是他的父兄還有近戚在朝中,亦不少身居高位。
所以鐵恨不能動的人,他都能動,他辦起案來,當然亦比鐵恨來得方便。
傳說他奉職北方,卻走遍天下,是奉了當今天子的密命,暗中調查各地的官員。
這傳說並非只是傳說。
事實他經手的大都是那方面的案件。
他出身峨眉劍派,峨眉劍派的「奪命十二劍」據講已有九成火候,出手的迅速,已不在峨眉劍派的掌門半臉大師之下。
他用劍不單只快,而且狠。
他的心更狠。
鐵恨辦案只針對主謀,調查清楚才下手拿人。
他辦案,卻是本著寧枉毋縱的主張,是以他調查的如果是兇殺案,枉死在他劍下的人往往比兇手所殺的更多,多幾倍。
那其中當然不乏善良的百姓。
是以他的聲名並不好。
王風不喜歡這種人,這種行事作風。
安子豪好像也不喜歡,面上亦現出憎惡之色,道:「他走到哪裡,那裡的人就遭殃,這裡相信也不會例外。」
王風道:「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會來這裡?」
安子豪道:「他座下有十三個跟班,都是六扇門中的好手,除了侍候他左右,替他搜集證據之外,還兼任他的開路先鋒。」
王風道:「開路先鋒已到了?」
安子豪道:「昨日就到了。」
王風道:「現在在什麼地方?」
安子豪道:「諸魔群鬼的幽冥世界。」
王風詫聲道:「他怎會去了那個世界?」
安子豪道:「遇著殭屍,他想不去那個世界也不成。」
王風聳然動容,試探的問道:「那個只剩一灘濃血,一隻黑手的官差莫非就是常笑座下十三個跟班之一?」
安子豪道:「所以我知道常笑今午不到,今夜必到。」
王風說道:「這裡的人,只怕真的要遭殃了。」
安子豪就道:「第一個遭殃的,也許是你。」
王風道:「哦?」
安子豪說道:「莫忘了那具殭屍跟你交朋友。」
王風沉默了下去。
安子豪笑了笑,又道:「如果你是個聰明人,在他未到之前最好就趕快離開。」
王風笑應道:「我不是個聰明人。」
安子豪閉上嘴巴,再次走了出去。
這次他卻是踱向院外。
王風並沒有跟上去,只是盯著安子豪的背影。
太陽才爬上屋脊,安子豪迎著陽光,在他的後面,拖著長長的一個影子。
他背後的官服亦因為照不到陽光顯得異常的黯淡。
即使在烈日的照耀下,都沒有絕對的光明,任何東西都仍有陰暗的一面。
安子豪明裡是朝廷命官,但暗裡又是什麼人?
他的背影並不是完全陰暗,陽光在他的周圍勾出了一個鮮明的輪廓。
在他的周圍,都閃著光彩。
一種神秘的光彩。
這個人是不是也有些神秘?
他怎會知道那許多事情?
王風想不透。
「看來我真的不是個聰明人。」
他喃喃自語,轉過身,亦舉起腳步。
西風驚綠。
窗前的兩個盆栽幾乎都已褪盡了鮮色。
血奴外露的一邊胸脯卻仍像早春綻開的鮮花。
她畢竟年輕。
一個人的青春不會朝夕就消逝。
只是,花謝了還會重開,一個人的青春一去永不復回。
人怎樣年輕,始終也會有衰老的一天,發覺這衰老的降臨,也許就是在朝夕之間。
無論你活得是否有意義,那會子的感覺相信都不會怎樣好。
血奴當然還沒有這種感覺。
她盯著那兩個盆栽,只因為從那裡望下去,整個院子的景物都盡入眼帘。
人也不例外。
她看見安子豪離開,也看見王風步返小樓,卻始終沒有回身。
一直到王風入門,在椅子上坐好,她才回頭。
王風的目光亦落在她面上,道:「你都看到了?」
血奴嫣然道:「你這個人實在有幾分本領,附近數百里,官階最高的安子豪,居然大清早就來給你問安。」
王風苦笑道:「不是問安,是警告。」
血奴道:「警告你什麼?」
王風道:「兩件事。」
血奴道:「我可否知道?」
王風已說了出來:「第一件是李大娘不喜歡我留在這裡。」
血奴冷笑道:「她也不喜歡武鎮山留在這裡,可是這麼多年了,又何曾見她如願以償?」
王風道:「武鎮山在這裡已生了根,並不易動搖,我不同。」
他就像風中的落葉,水中的浮萍,只是個沒有根的浪子。
一個沒有根的浪子,豈非到處亦是孤立無助。
血奴盯著他,道:「不過你也莫忘了憑你的身手,若是不願走,她未必有讓你走的辦法。」
王風道:「這我可不敢肯定,我不認識她的人,也不清楚她對待敵人向來採取什麼手段。」
血奴道:「她不是已叫了安子豪穿上官服來迫你離開?」
王風道:「如果就是恐嚇的手段,這個人倒也不難應付。」
血奴道:「你不受恐嚇?」
王風道:「她能恐嚇我什麼?」
血奴道:「最低限度你還有一條命。」
王風笑了。他的生命雖未盡,已將盡,一個生命已將盡的人,又豈會再因為生死恐懼。
血奴奇怪的盯著他,道:「你只是一個人,說不定她真的有能力殺了你,難道你連死都不怕?」
王風道:「給你說對了。」
血奴怔住在那裡。
王風道:「要我死的人也不止她一個。」
血奴道:「還有誰?」
王風道:「毒劍常笑。」
血奴吃了一驚。
王風察貌辨色,道:「你好像也聽過這個人?」
血奴沒有否認。
王風道:「昨夜那個要開棺材驗屍的官差,就是他的開路先鋒,所以他今午不到,今夜必到。」
血奴道:「這就是安子豪警告你的第二件事情?」
王風點頭道:「殭屍是我帶來的,那官差死在殭屍手下,我當然亦脫不了干係。」他怕血奴不明白,隨即以解釋:「毒劍常笑的行事作風向來都是寧枉毋縱。」
「我知道。」血奴倏的舉步向門外走去。
她仍是那種裝束,左半邊身赤裸,只有右半邊身穿著衣裳。
頭也是一樣,只有右半邊臉上抹著脂粉,耳上戴著珠環,發上插著珠翠。
腳步一移動,發上的珠翠就晃動,裸露的半邊胸脯也在顫動。
王風眼都直了。
血奴雖然沒有再望他,那種顫動已是一種強烈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