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回 魔刀與魔石

走出這條巷子,就是長巷。

只有一條街。

王風直到現在才看出,這裡並不是個很繁華的市鎮,也並不太大。

一個已不太大,又不太熱鬧的鎮,居然會有鸚鵡樓這樣的地方,倒是件怪事。

被拎起來的人兩隻腳總算已落了地,居然還沒有被嚇死,也沒有被氣死。

他甚至還有勇氣跟這個蠻不講理的年輕人說話,就像是一個有經驗的店伙,無論遇見多蠻不講理的客人都能應付一樣。

他在自報姓名:「我姓安,安子豪。平安的安,子孫的子,豪傑的豪。」

王風板著臉,道:「這名字不好。」

安子豪微笑道:「的確不好,可惜我想不出更好的名字。」

剛被人從半空中放下來,他就已經能微笑,而且笑得很鎮定。

王風心裡也不能不佩服他。

這世上有種人,不管做什麼事都一定能成功的。

安子豪就是這種人。

王風忽然道:「你做的是什麼生意?」

安子豪仍然在微笑:「我不做生意,我是這附近一個驛站的驛丞。」

王風怔住:「你不像是個做官的。」

安子豪道:「驛丞根本不能算是官。」

王風道:「如果你做官,也不該做驛丞,看起來你應該當個尚書。」

安子豪微笑道:「只可惜皇上並不像你這麼想。」

王風道:「這種事你幹得下去?」

安子豪道:「這裡的天氣好,事情少,而且時常都有人請我喝酒。」

王風道:「因為這地方歸你管?」

安子豪道:「有時候是的。」

王風道:「什麼時候?」

安子豪道:「三爺不管事的時候?」

王風道:「三爺?」

安子豪道:「三爺就是你剛才看見的那個人。」

王風說道:「就是那個叫你快回的那個人?」

安子豪點點頭,道:「他姓武,文武的武,叫武鎮山。」

王風道:「他已是個官?」

安子豪搖搖頭,道:「天高皇帝遠,管不到這地方。」

王風道:「他幹什麼?」

安子豪道:「他什麼都不幹,只不過這地方有一半是他的。」

他點點頭,又道:「如果沒有李大娘,他也許早就把另一半也買了下來。」

王風道:「李大娘是個女人?」

安子豪道:「我保證你一定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人。」

王風道:「她漂亮?」

安子豪道:「不但漂亮,而且能幹,只可惜老了一點。」

王風道:「多老?」

安子豪道:「夠老了,連她的女兒都已不小。」

王風道:「她有女兒?」

安子豪道:「你應該見過她的女兒,你從她女兒樓上走下來的。」

王風又怔住。

安子豪道:「這地方的人誰都怕李大娘,只有她女兒不怕。」

王風道:「她管不管的住她女兒?」

安子豪又點了頭,道:「你若管得住你女兒,你肯不肯讓她上鸚鵡樓?」

街上的燈光雖明亮,人卻太多。

王風看著街上來來去去的人,每個人的衣著好像都不太陳舊。

他又問道:「這地方的人,情況好像都不錯。」

安子豪道:「這是個好地方,天氣好,土壤肥,只可惜不能居人。」他微笑著,又道:「一共只有幾斤肉,誰都不肯分給別人的。」

王風道:「這裡地方大不大?」

安子豪道:「地方雖然不小,可是附近有沼澤和密林,山上聽說還有猛虎,所以讓人生存的地方並不多。」

王風道:「人多不多?」

安子豪道:「據我們上次調查,鎮上一共只有八十三戶人家。」

王風道:「八十三戶人家,就能養得起了鸚鵡樓那種地方?」

安子豪道:「只要一個人,就能夠養得起了。」

王風道:「武三爺?」

安子豪沒有回答,卻站住腳。「刷牆的白粉這裡就有。」

太平雜貨鋪實在是個標標準準的雜物鋪,刷牆的白粉,各色各樣的桐油和漆,冰糖,花生,大米,小米,雞蛋,鴨蛋,花粉,針線,鞋子,布疋,旱煙,老酒……

只要你能想得到的東西,這裡都有,連想都想不到的東西這裡也有。

一間好大好大的屋子裡,堆滿了五花八門,各式各樣的東西,甚至還有一大柄已生了銹的刀槍,和一大堆線裝的舊書。

王風一走進來,眼睛就看花了,可是看來看去,卻看不見半個人影。

安子豪已經在喊:「老蛔蟲,有生意上門了!你還不快點鑽出來?」他又微笑著向王風解釋:「老蛔蟲就是這裡的老闆。」

王風道:「為什麼叫他老蛔蟲?」

安子豪道:「因為他就像你肚子里的蛔蟲一樣,不管你心裡在想什麼,他都知道。」

「只有一樣事不知道。」一個人慢吞吞的從破書堆里鑽了出來,蒼白的頭髮,佝僂著腰,看來不像蛔蟲,倒有點像是個蝦米。

安子豪笑道:「老蛔蟲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

老蛔蟲道:「只有一樣。」他一張滿布皺紋的臉看來雖然又疲倦,又蒼老,一雙眼睛裡卻總是帶著惡作劇的笑意,眯著眼笑道:「你跟李大娘究竟在攪什麼鬼?我就一點都不知道。」

安子豪有點笑不出了。

老蛔蟲大笑,上上下下的打量王風,道:「你是從外地來的?」

王風微笑看點頭。

他已經開始覺得這條老蛔蟲很有趣。

老蛔蟲道:「是你要買白粉?還是他?」

王風道:「是我。」

老蛔蟲道:「你買刷牆的白粉幹什麼?」

王風道:「刷牆。」

老蛔蟲一哦道:「難道你準備在這裡呆下去?」

王風道:「嗯。」

老蛔蟲嘆了口氣,喃喃道:「只可惜你一定呆不久的,也許連牆還沒有干,你就已呆不住了。這地方沒有人能呆得下去。」

王風道:「為什麼?」

老蛔蟲卻已不再望他,慢慢地轉過身,去找刷牆的白粉。

他的背並不駝,腰卻總是直不起來,就好像總是有副看不見的重擔壓在他背上。

再看安子豪,臉上的表情還是有點尷尬。

他跟李大娘之間究竟在攪什麼鬼,他自己心裡當然知道。

李大娘雖然是跟武三爺作對的,武三爺卻又天天請她喝酒,在李大娘的女兒那裡喝酒。

王風已漸漸發覺這市鎮雖小,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卻很複雜。

老蛔蟲忽又回頭問道:「你準備買多少白粉?」

王風不知道。

他從來也沒有刷過牆。

老蛔蟲立刻看出這一點,就改變了方式問:「你準備刷多寬的牆?」

王風道:「大概有四五丈,五六丈。」

老蛔蟲道:「只刷這面牆?」

王風道:「只刷一面一刷兩次。」

老蛔蟲又嘆了口氣,喃喃道:「要當李大娘的情人容易,要做她的女婿可實在不容易,好好的一個年輕人為什麼偏偏捉只臭蟲往自己頭上放。」

王風忍不住道:「你怎麼知道我要做她女婿?」

老蛔蟲道:「誰說我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臭蟲不但會咬人,還會吸人的血,叫人癢得要命。」

他轉過身,手裡已提著袋白粉。

外面又有生意上門了,是來買酒的。

三個醉漢東倒西歪的闖進來,大聲叫道:「把這裡的酒統統拿出來,今天我們要喝個痛快。」

看見這三個人,老蛔蟲就皺起眉,把一袋白粉遞給王風,又轉身去拿酒。

三個人站在那裡又吵又鬧,有個人連站都站不穩了,忽然一個踉蹌,撞在王風身上。

另外一個人趕緊過來扶他,嘴裡還在向王風打招呼,說:「對不起。」

王風還在笑,道:「沒關係。」

他好像根本沒看見已有兩柄刀向他小腹上刺了過來。

兩把又薄又快的短刀,只有經常殺人的人,才會用這種刀。

這兩個醉漢,不但會用這種刀,且用得很好。

他們踉蹌倒過來的時候,兩把刀已出鞘,無聲無息的刺向王風小腹,刀鋒划過,就像是水中的游魚,輕柔而自然。

被刺的人好像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他們甚至已可想像到刀鋒刺入柔軟肚皮時,那種殘酷的快意。

就在這時,他們聽見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彷彿很遙遠,又彷彿很近。

他們聽不出這是什麼聲音,因為他們從未聽見過自己骨頭碎斷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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