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同心挽 第四節

霍川病了兩天才見好,他生病的時候沒有平常的鋒芒,看著格外溫順。霍川身子虛弱,宋瑜順理成章地照顧起他的生活,每日喂他喝葯吃飯,傍晚再伺候他洗漱更衣,可謂無微不至。誰知連自己都需要旁人照顧的宋瑜,做起事來一絲不苟。宋瑜不想使他落下病根,畢竟他受涼,多半是因為自己。為此她特意去請教了田老先生,該如何照顧人,老先生把該注意的事情逐一告訴她,她都記在了心上。

霍川夜裡咳嗽得很厲害,恰巧昨日陸氏送了不少白果過來,白果能夠驅寒治咳,很適合霍川此刻食用。這時候不到白果成熟的季節,陸夫人送來的白果自然是去年貯藏留下的。宋瑜便讓下人把白果去殼做白果粥。白果薏仁蓮子粥里放了冰糖,吃起來清甜可口。

宋瑜正在想心事,思緒飄遠,忘了繼續喂他。霍川皺著眉喚了聲名字,她這才回過神來。她舀了一勺送到霍川口中,低著頭心神不寧地道:「聽父親說,後日七王會到府上來。」

霍川嗯一聲,此事廬陽侯已經同他說過,他並不覺得奇怪:「菁菁是到了訂婚的年紀,七王品行端正,為人謙和,應當是位良婿。」

宋瑜未料想他語氣竟如此淡然,她詫異不解:「可菁菁中意的是段懷清,你並非不知……」

前幾日霍菁菁留宿七王府,事後宋瑜曾將此事告知霍川,並向他詢問兩人之間情況。奈何霍川非但沒同情兩人,反而道:「他們兩人原本就不登對,菁菁同他在一塊只會受苦,倒不如趁早分離。」

如此說來,從一開始霍川便不看好兩人,如今的狀況他樂見其成。男人與女人想的不一樣,宋瑜認為霍菁菁對七王沒有感情,一門心思都在段懷清身上,即便嫁給七王也不會幸福,只是徒增煎熬罷了。

宋瑜將瓷碗交給底下丫鬟,她坐在杌子上,仰頭看著霍川的臉:「你最近同段公子聯繫過嗎?我總覺得他應當給菁菁一個交代。」

霍川譏誚地道:「他回隴州了。」

段懷清自知沒臉面對霍川,早在兩日前已離開永安城,回到隴州。離開前他曾見過霍川一次,那時,他對霍川深深揖禮道:「捫心自問,我對你沒有愧疚。只是想請你幫我帶一句話給菁菁。」

彼時宋瑜去跟田老先生討教經驗了,所以她才不知段懷清到來。室內原也只有兩個伺候的丫鬟,此刻也被遣散出去。自打經過上回明照一事,霍川的怒意波及到底下丫鬟身上,對婢僕嚴加整飭,這些人老實了下來,做事越發勤勤懇懇。

霍川略抬了下眉,不置一詞。

這個人是他從小到大的玩伴,他對菁菁的情意不假,可惜沒有足夠的擔當,不是良婿的人選。他能夠千里迢迢從隴州追來永安城,卻不能給霍菁菁安定的生活,何況,他習慣了四海為家,東奔西走,若日後仍舊如此,不止是霍菁菁,恐怕其他姑娘也不會願意跟著他受苦。

當時段懷清斜倚在檻窗旁,眼神寂寥地盯著腳下一片光影,日光從他肩頭灑落在地板上,為他添了幾分落寞。

「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回來,哪怕她已為人婦,我也依舊等她。」

霍川毫不客氣地嗤笑出聲,他舒展雙腿,手臂悠閑地搭著螺鈿梨木桌几,緩緩吐出一聲「滾」。

他雖沒將霍菁菁當作妹妹,但心底里依舊是為她好。

霍菁菁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應當被更加珍惜對待,既然他做不到,那就換作旁人。

宋瑜自然不知道他跟段懷清這一番對話,否則一定會拍手叫好。她雖沒見過七王,但經過上回的事,這人給她留下的印象不錯。

七王懂得分寸,做事沉穩,霍菁菁若能敞開心扉接受他,委實是門不錯的親事,甚至是霍家高攀了。可惜霍菁菁對人家不上心,明日七王就到府上來了,前天晚上她還跑到忘機庭來,借著探看霍川的緣由,同糖雪球玩鬧。

糖雪球經過一個月的精心餵養,相比剛抱養回來時長大不少,毛色更加潤澤,脾氣也大多了,根本不讓不熟悉的人碰觸。它耳朵後面有一團棕黑色毛髮,讓宋瑜很容易認出來。那隻母貓生的七隻小崽各有不同,宋瑜總覺得她的糖雪球是最漂亮的。

糯米糰子體型比它大了不少,卻害怕這隻小貓。糖雪球一豎起尾巴發出不悅的喵嗚聲,它便默默地退到一旁,不聲不響地吞食菜葉子。

這麼沒出息!白長了這麼大的個子,膽子才一點點,宋瑜都為它不齒。

霍菁菁看得發笑,指著那隻灰兔子嘲諷宋瑜:「阿瑜,糯米糰子同你好像,糖雪球就是我哥哥!」

這叫什麼比喻,宋瑜不高興地鼓起臉頰:「我才不是……」

話未說完,她驀地噤聲。只因她看見面前場景,糖雪球漸次平靜下來,安詳地卧在樹蔭底下酣睡,糯米糰子朝那邊看一眼,緩緩地蹦過去在它身旁趴下,一併午睡。

好像……確實挺像那麼回事?腦子一產生這個想法,她就忙不迭搖頭。錯覺,一定是錯覺。

當晚宋瑜躺在霍川身旁,耳邊全是霍菁菁的那句話。她睡不著,在霍川懷裡不住地扭動,惹得霍川也毫無睡意:「三妹想做些別的?」

他病的這幾天力不從心,只能老老實實地抱著她睡覺。好不容易醞釀出幾分睡意,嬌軟的身子在懷裡磨蹭,他身上溫度漸次升高,握著宋瑜的腰肢啞聲詢問,話里別有深意。

宋瑜連連搖頭,為分散他的注意力,只好將霍菁菁的話全盤托出:「你覺得像嗎?」

霍川低笑出聲,聲音在寧靜的夜中分外清晰。他的聲音本就好聽,像涓涓流淌的溪水,聽得人分外舒服:「她說錯了,我才是那隻兔子。」

宋瑜好奇地仰起臉,一雙水眸明亮澄澈,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為何?」

霍川摟著她的手臂又緊了緊,兩人身子相貼,隔著被子能感受到彼此的溫度。他唇瓣貼著宋瑜的額頭,惆悵地道:「從來都是我追逐著你,三妹何曾主動靠近我一步?」

兩人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他的強迫。她在霍川心中的位子越重,霍川便越在意她的想法。她是否還恨他,是否還畏懼他?他雖強硬,卻總歸有不安的時候。霍川白天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此刻是晚上,他睡糊塗了,頭腦也不清醒。

宋瑜聞言掀開眼帘,長睫毛輕輕滑過他的下頜,她退開一些距離,仔細端詳他的模樣。片刻後,她幾乎沒有猶豫地吻上霍川唇瓣,臉頰不由自主地紅了。

情到濃時不得不分開,霍川離開她一些距離,嗓音喑啞:「我風寒未好,會傳染給你。」

宋瑜仍在為剛才事情害羞,紅著臉低下頭:「嗯。」

靜了片刻,她低聲說道:「方才是我靠近你的。」

霍川合上雙目,彎了彎嘴角,笑著道:「我知道。」

世子和少夫人總算和好了,忘機庭里陰霾的日子過去,底下一眾婢僕重新迎來明媚的朝陽。

兩人鬧彆扭的那段時間,每個人心中都惴惴不安,他們每日提心弔膽,不敢出任何差錯,生怕一不留神出錯,被世子狠狠地懲戒一頓。此刻世子雖然依舊不苟言笑,但他們明顯能覺察得出霍川的心情很好,這不由得讓人鬆一口氣。

今日七王會來府上,說是為了公事,其實大伙兒心知肚明,不過是為了看霍菁菁罷了。

陸氏一早起來就在準備,為霍菁菁梳妝打扮塗脂抹粉,衣衫首飾件件講究,不能顯得過於隆重,又不能太隨便,簡直要將霍菁菁折磨得夠夠的。

她將篦子往銅鏡前一拍,黛眉緊蹙:「他是來見父親的,又不是見我的,我著急什麼?」

陸氏瞪她一眼,示意底下丫鬟繼續給她綰髮:「他是不是來見你的,你心知肚明,何況七王要召見你呢?你到時再打扮必定來不及了,必須得早做準備。」

霍菁菁哭笑不得,一大清早她便被摁在綉墩上坐了兩個時辰,此刻她睏倦得很。一待陸氏離去,她就重新倒回床榻上,抱著軟枕沉沉入睡。

同七王一併來的還有六王,這倒讓人好生稀罕。廬陽侯雖詫異,但禮數周到地請人進來,又命僕人端茶添水。眾人寒暄了一陣,話題漸漸轉到正軌上來,霍川就職尚書令一事,朝中不少臣子反對,畢竟霍川的眼疾擺在那裡,教廬陽侯也無話可說。

話至一半六王放下墨彩小蓋鍾道:「聽聞世子前幾日不慎落水,染上風寒。本王帶了一些藥材過來,正好送給世子進補養生,但願他早日康復。」說罷他若有所思地環顧四周,「不知世子病況如何,可否嚴重?」

他一邊說,一邊有僕從遞來藥草盒子。裡頭是珍貴的赤芝。廬陽侯命人妥善收好,道:「他已經好大半了,多謝六王一片心意,我這就去喚犬子出來。」

楊勤跟著起身,若無其事地擺擺手:「無妨,本王親自過去。這個時候世子應當在艾灸,不好打攪了他。」

他竟然連霍川艾灸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廬陽侯難免對他多了一點防備。

按理說霍川對他構不成威脅,他卻分外注意霍川的舉動,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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