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節

她忙說別,「你燕爾新婚,多陪陪郎子,我這裡只管放心,有臨淵在呢。」

曇奴哦了聲,看花燈下的人,藤紫的襕袍上暈染了一層迷離的水色,即便是站在那裡,也有定國安邦的功效,更別說照應一個懷孕的女人了。

蓮燈替她放下了障面,送她上轎,看著曇奴被人簇擁著去了,彷彿丟了重要的東西,心裡七上八下。

「你說蕭朝都會不會善待她?曇奴會不會被將軍府的人欺負?」

國師搖頭,「你別忘了,曇奴是定王死士,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恐怕將軍府沒有一個人敢同她作對,因為怕惹她生氣,被她殺了。」

她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便不再憂心了。新婦子走了,剩下的一眾賓客仍舊要款待。都是當初定王麾下的人,吵吵鬧鬧彙集在一起。行伍出身的人就有這點好處,即便沒有人招呼,他們也可以吃喝得風生水起。

蓮燈去了辰河的那一桌,他正與幾位武將推杯換盞,見他們來了,眾人都放下酒盅站起身行禮。辰河心裡訝異,臉上卻還安然,蓮燈叫了聲阿兄,他微頷首,調轉視線看著臨淵,「先前軍中有人假冒國師,攪的大軍不得安寧。後來被他逃脫,小王也命人四處搜尋,可惜都是無功而返。前陣子聽說已經被國師擒獲,小王的心總算放下了。國師今日也來喝曇奴喜酒的么?若蒙不棄,與我等同坐如何?」

臨淵拱了拱手,「本座不會喝酒,也不打算破戒,怕是要有負大王美意了。本座今日來,不單是道賀,也是來求親的。待明天天一亮,我們就入宮,奏請陛下賜婚。」

眾將一聽忙紛紛道喜,國師要娶親,恐怕比皇帝大婚更加令人震驚。可是辰河的眉頭卻緊緊擰了起來,他們的緣分一會兒斷了,一會兒又續上,是在玩小孩兒過家家嗎?這位國師究竟什麼打算?自己的問題尚未解決,又來擾人清靜,難道就不能為蓮燈多考慮一下嗎?還有他的這個傻妹妹,所謂的忘情也能有假?

他不解地望著蓮燈,「你的意思呢?是不是已經答應了?」

蓮燈支吾了下,「不答應不行……」

他一口氣泄到了腳後跟,「這件事關係到你的一輩子,你想清楚了嗎?」

沒有等她回答,臨淵先接過了話頭,「我們已經議定了,趁著今天高興,報予大王聽。明日進宮請過旨即定日子,到時候婚宴還要煩請大王替我們主持。」言罷不再看他,轉頭對蓮燈道,「忙了半天,累壞了吧?外面有長史和神宮的人照應,你不必操心。我送你回房,洗漱過後就睡下,現在不宜勞累。」

最後一句是說給辰河聽的,辰河是聰明人,不必追問,便已經明白他話里的含義了。不宜勞累……看來大局已定,沒有轉圜的餘地了。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可說的?他看著蓮燈,重重嘆了口氣。

世上沒有哪位做兄長的,願意看著妹妹跳進火坑裡。同樣沒有任何一位摯友,願意甘苦與共過的姐妹奔赴一場沒有結局的婚姻。

男人之間的談話轉轉不想參與,她只有怨怪蓮燈,「你的耳根子怎麼這麼軟?是不是被他哄騙幾句,就又找不著北了?明明說已經忘記了,為什麼今天進宮來請旨?你要嫁給他嗎?他……」壓下嗓子來,貼著她的耳朵說,「國師大限將至了,說不定明天就死,你打算替他守寡嗎?」

蓮燈很忌諱她說這些,毫不客氣地打了她一下,「誰說他明天就死?你這張烏鴉嘴!我想和他成親,是因為我對他一見鍾情。」

轉轉嗤笑了聲,「一見鍾情是個什麼鬼東西,我以為你的那點情早就被現實磨光了呢!不行,我不答應你嫁他,你應該嫁給盛希夷。」

蓮燈鼓著腮幫子瞪她,「你要作梗,我就和你翻臉。」

轉轉啊了聲,「好個重色輕友的傢伙!就因為那人長了張勾引人的臉,你就被他徹底收服了?你只貪圖眼前,想沒想過以後怎麼辦??」

她氣得厲害,「渡亡經不是找到了嗎!」

「找到了有什麼用,誰有這道行驅使它?他師父被他打散了三魂七魄,這世上怕是沒有人能夠救他了,明知道這是個坑,你還要往下跳?」

蓮燈愣愣的,想不出辦法。可是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給寶兒找個父親。她有些不好意思開口,轉轉又這樣不肯讓步,最後只得同她說實話,「我昨天得知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不知怎麼,醫官說我有孕了。」

轉轉正吃畢羅,聽她這麼一說,連咬合都忘了,裡面的櫻桃醬子流出來,灑得前襟一片狼藉。來不及擦拭,愕著兩眼看她,「有身孕了?」

蓮燈怏怏低下了頭,「我不知道孩子的阿耶是誰,可是眼下不成親,將來孩子生出來,叫他受別人白眼么?恰好國師大仁大義,願意解我的燃眉之急,我求之不得。我很感激他,所以你也不要對人家有成見,如今像他這樣好心的人不多見了。」

轉轉愈發憤懣起來,哂道:「國師果真無利不起早,他好心?本來就是他做下的事,擔起責任來罷了,哪裡稱得上好心!只有你這傻丫頭總被他騙得團團轉,這事曇奴知道么?她是怎麼說的?」

她們三個人常有來往,蓮燈為國師渡功力的事曇奴進宮告訴她了,現在蓮燈有了身孕,國師就忽然良心發現了。虧得這個蒙在鼓裡的人一心替他說話,他從頭至尾的所作所為哪一點值得蓮燈感激?

蓮燈從她的話里聽出了點端倪,她一口咬定孩子就是國師的,為什麼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事,轉轉卻這麼肯定?其實長久以來身邊的人都在刻意對她隱瞞著什麼,她感覺得到。也許她有過不愉快的的曾經,讓所有人諱莫如深……她打算探一探,就從轉轉這裡突破,便順勢道,「如果他不認賬,不也拿他沒方法嘛,所以我說要感激他。你不要這麼激動,傷了胎氣不好。我們真是有緣,總是一起有孕……」

轉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蓮燈,你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她怔在那裡,一瞬間眼前划過諸多畫面,都是關於她和他的。她慌起來,自己到底遺忘了多少?她抓住了轉轉的手,「最近我的腦子裡總是犯暈,好多東西都想不起來了,但我知道我和他之間不是這麼簡單。轉轉,你若還當我是朋友,就把實情全都告訴我。」

那廂國師和皇帝的談判也遇到了些障礙,皇帝說得還算委婉,「朕也知道你同阿妹一路走來不易,如今有了孩子,是當給她一個名分的。朕不反對你們結為夫妻,但是……亦不可太過張揚。朕的意思是,可悄悄籌辦,瞞過天下人最好。神宮中發生的事外人不會知道,國師依舊是原來的國師,可以為朕鎮守這大曆江山。」

他有些為難,說實話他扶植他稱帝不易,他也希望還他一個穩固的社稷。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對於大曆王朝來說意味著什麼,國師即便只是個空架子,也有穩固朝綱的作用。但當現實和感情產生衝突時,他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只能跟著心走。

他作了一揖,「陛下回到後宮,氣苦的是什麼,不就是不能給貴妃國母的尊榮嗎?對於心愛的女人,臣的心思和陛下是一樣的。國師娶親本來就有違天道,陛下既然答應,為什麼不能容許臣將事情辦得盡善盡美?我對蓮燈的感情,從來沒有隱瞞過陛下,現在她是皇妹,更加不能委屈了她。她服了忘情葯,對以前的事都記不清了,如果不能明媒正娶,臣應當如何同她解釋?還有臣的孩子,不能讓他頂著私生子的名頭。他應當正大光明在外行走,而不是像我一樣,百餘年困在太上神宮裡。臣雖不是第一代國師,但輔佐過大曆四任君王,從未提出過任何非分的要求。這次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萬請陛下成全。」

他都已經這麼說了,再不通融,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可是皇帝考慮得比一般人多,大曆需要一個傳奇,如果這個傳奇突然之間淪為凡人,那麼誰能證明當今聖上是代天巡狩呢?

皇帝沉默下來,半晌方負手長嘆,「從你們大婚之日起,天下再無國師矣。」

皇帝顯然很不悅,他當然察覺了,但並不打算理會。正要長揖謝恩,蓮燈從小徑上過來,叫了聲陛下,「陛下所言有禮,我們的事不過是小事,不能與江山社稷相提並論。今日進宮來,只為把消息告訴阿兄和轉轉,你們知道就是了,辦不辦婚宴都不重要。」

她這麼一表態,皇帝變得很尷尬,「你別負氣,朕正同國師商議呢。」

她說:「我不是負氣,是真的想清楚了。他能和我在一起,於我來說這就夠了,要不要敲鑼打鼓弄得四鄰皆知,都是題外話。」

皇帝回身看國師,他面上淡淡的,似乎對她的話也認同了。

於是這次入宮,沒有取得他們原先設想的效果。婚事是答應的,但不宜聲張,必須靜靜地辦,還要避人耳目。臨淵因此感覺很對不起她,坐在車裡不敢說話,只不停打量她的神情。她面無表情,發現他總看她,索性別開了臉。這下他緊張起來,戰戰兢兢摸她的手,「怎麼了?不高興了嗎?不要緊,送你到家後我再進一趟宮。」

可是她煩惱的不是這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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