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四節

罷了,就當他是臨淵,什麼都不想,過了這關再說吧!和貞潔比起來,親一親根本算不上什麼。

這次是僥倖,下次呢?他得了趣,未見得就這麼輕易放過她。她腦子裡亂得厲害,卻也堅定了要逃走的決心。不管他剛才說的是不是真的,去長安看一看,自己圖個放心。至於以後何去何從,她已經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自從有了這一夜,他對她倒是越發好了,外出回來後第一時間來看她,給她帶些吃的玩的,就像哄孩子一樣討好她。她想以前他從街市上騙回了三歲的接班人,也一定是這麼看顧他的。

她小心翼翼打探,「你還記得他的名字嗎?」

他蹙眉想了很久,「他那時候尚小,說不清自己叫什麼,一會兒自稱三郎,一會兒自稱寶兒。那些稱呼應當都是昵稱,所以他沒有名字,就叫臨淵。」

她沉默不語,讓那麼小的孩子離開耶娘,他那時什麼都不懂。他不是沒有名字,沒有自己的五官,是他強行賦予他,然後大言不慚地宣稱一切都來源於他。

和上了年紀的人沒什麼可爭論的,待得她兩臂休整好後,她開始為遁逃做準備。某一天恰巧他外出,一直到酉時都沒有回來。她站在帳門前看,外面下起了雪,雪片紛紛揚揚,沒過多久就染白了山頭。

隱隱聽見鞋底擦過枯草的聲響,急速移動,就在不遠處。她轉頭看,帳前看守的人突然崴身栽倒了,十幾個黑衣人竄過來,撲向了兩丈開外的夏官。

蓮燈訝然,不知道來的是什麼人,正猶豫,聽見曇奴的叫聲,「別愣著了,快跑!」

她心頭大喜,可夏官不是幾個死士就能解決的,他出手毫不留情,她們沒來得及走遠,他就已經殺到了面前。

國師隨時會回來,需速戰速決才好。曇奴抽刀迎戰,誰知刀還未出鞘,夏官尖利的鐵爪便扣住了她的咽喉。蓮燈見狀,捲起袖子騰空而起,直襲他的天靈。夏官看她來勢洶洶退步抵擋,被她掣住了手腕就勢一推,本以為會劈斷他的手臂,沒想到她臨時調轉了方向,重重一記擊在他的肩井穴上。

他被震出了五步遠,再要上前,她抬手叫停,「我要去找他,擋我者死。」

她得了臨淵五成功力,對付國師有困難,對付一個夏官不費吹灰之力。夏官見她決絕,大概也念舊主,沒有再糾纏,只道:「你們跑不了,如果被抓回來,下場會很慘。」

有多慘?至多不過一死。反正已經到了這步,留下也不見得好過。她疾步後退,扔了句不勞費心,拉上曇奴,縱身躍進了黑暗裡。

一路狂奔,怕有人追上來,每個毛孔里都裝滿了緊張。然而心卻是自由的,她可以逃離這裡,到長安去,找蕭朝都,找轉轉。至於臨淵,她矛盾得很,希望能見到他,又怕他真如國師說的那樣。如果發現他負了她,到時候該如何自處?

夜幕低垂,郊外的古道上揚起噠噠的馬蹄聲,疾風一樣馳過去。天黑透了,看不見路的時候策馬很危險,但卻不敢停,怕停下就被追上。她從大軍中逃出來,就再也不想回到那裡了,面對那個陰陽怪氣的國師,簡直比死更難受。她情願跑,不停的跑,就算摔斷脖子,也不願落進他手裡。

天上下著雪,沒頭沒腦地打過來,打在臉上又冷又疼。她顧不得,一直跑了有兩個時辰吧,雪大得實在難行了,才和曇奴找了個廢棄的窩棚停下歇腳。

狼狽的一次逃亡,因為害怕,連火都不敢點,只有和曇奴抱在一起,互相取暖。曇奴說:「我這陣子真擔心你,國師把大帳單獨劃開,沒人能接近。我隱約覺得不對勁,就算你們鬧得不愉快了,也不該變成這樣。」

她偎著她沉沉嘆息,「說給你聽,你可能不敢相信,那天在扁都口找回來的人不是他。」

曇奴啊了聲,「不是他?你是說現在軍中那個不是國師?」

她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是國師,不過是第一任,和我糾纏不清的是第二任。死了一百二十年的人突然活過來,被我找到帶回了大營。結果他殺了我阿耶,掌控大軍,欲奪取天下……曇奴,其實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我,因為我的愚蠢,害了阿耶也害了臨淵。」

曇奴聽得一頭霧水,但經歷了這麼多的奇事,再大的波瀾也可以消化。她只管開解她,「你才活著多少年,他們活了多少年?和他們比權謀,你豈是他們的對手!不管那個國師是人還是鬼,總之我們逃出來了,天涯海角,離開他就有活路。你聽我的,別再計較什麼國師一世還是二世了,他們都太厲害,我們惹不起還躲不起么?你忘了他吧,重新找個人好好生活,別負了你阿耶的一片心。」

她想起定王就哽咽難語,今天能逃出來,也有賴於他預先的安排。他讓曇奴帶領的人,到最後的確幫上了忙,否則她到現在還困在那座大帳里出不來。

她枕在她肩上啜泣,「我要是能有那麼洒脫,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了。我對他實在難捨,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你就陪我去長安看一眼,要是他真的心安理得在太上神宮做他的國師,我的心也就死了,這輩子再也不會見他。」

陷在愛情里的人要是聽勸告,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的痴男怨女了。曇奴無奈,只得答應。隔了會兒又道:「你說國師會不會追來?他這段時間可曾對你不利?」

蓮燈不好意思說,像那晚的事,她怎麼有臉啟齒,便含含糊糊道:「他好像……對我有點意思。」

曇奴噎了下,「師徒兩個一樣的口味么?你特別招百歲老人的喜歡。」

她差點被她的話逗笑,一片愁雲慘霧裡,有個知己和她相依為命,也算是這灰敗人生中的一大安慰了。

中原的雪,下起來就沒完沒了。第二天早上一看,滿世界銀裝素裹,地上積了有尺來高,仍舊沒有半點要停的意思。她們在荒野中的小窩棚里待著,略耽擱就會寸步難行。於是翻身上馬再走一程,實在不行,唯有到下個鎮子找間客棧落腳了。這樣大的雪,缺吃少喝不能取暖,鬧得不好就得凍死。總不能剛從國師手裡逃出來,還沒來得及到長安就死在半道上吧!

不過有一點可以放心,她們不能趕路,就算國師派出了追兵,遇到的困難都一樣,老天爺是公平的。再說她也心存僥倖,認為他不會為她的出逃費神,她就像只驚弓之鳥,只是自己嚇唬自己罷了。

艱難地跋涉,終於到了一個叫萬象的鎮子。大雪封門,路上行人稀少,偶見一兩個送炭的老者,打聽哪裡有客棧,抬手往東一指,在石板路的那一頭。

她們抖落身上的積雪向東,道路兩側的坊牆已經被覆蓋住,天地間白茫茫,分不清哪是溝渠哪是路。過了一座木橋,穿過一片開闊的廣場,前面就是客棧了。蓮燈搓了搓凍僵的手指,心裡升起希望。可是一陣風突然卷過,雪片紛飛迷人眼。她抬手遮擋了下,待風過後再看,四周不知什麼時候被包圍起來,十幾個白衣人手壓橫刀遠遠站著。她慌不擇路,回身看曇奴,兩個人互遞了眼色,正打算殺出重圍,迎面走出個人來,披著蓮青斗篷,因為兜帽深深罩著,看不清眉眼。立在冰天雪地中,那身姿比劍戟還要冷硬三分。

蓮燈和曇奴面面相覷,勒住馬韁細看,他緩步上前來,廣袖垂地,拖過積雪,留下一片淺淺的痕迹。腰上配著玉牌金鈴,每行一步都有金玉之聲做伴。終於到她馬前,抬手揭了兜帽,底下是張冰雪一樣的面孔,眉眼覆蓋著輕霜,嘴唇紅得悍然。

雖然之前早有預感,依舊奢望能夠逃出他的手掌心,可是行至這裡,到底還是潰敗。她咬緊了牙關問他,「你是誰?」

他抬起頭,向她微笑,「你猜。」

這張臉讓她迷惘,她多希望是他來接她了,也許是心裡太急切,有一瞬竟真生出錯覺來。然而不是,天上飛雪掃過他的臉,他輕輕眨了下眼睛,他不是臨淵。

她惱羞成怒,他憑什麼限制她的行動?於是惡向膽邊生,牽起韁繩奮力往後一拖。馬嘶鳴著,高高抬起了前蹄,只要踏下來,足以踏斷他兩根骨頭了。

但國師終究是國師,如果那樣輕易被她打倒,就不可能有今天。他揮拳狠狠擊在馬的前胸上,一千多斤的河曲,竟彈出去丈余遠,四足仰天砸在了地上。所幸她眼疾手快跳出去,否則大概真要摔得一命嗚呼了。落地之後便沒什麼可客氣的了,與曇奴匯合,各自抽刀向他襲去。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當真活得沒趣致了,像個陀螺一樣的旋轉,以為逃出生天了,誰知還在原地打轉。所以她寧肯戰死,也不要窩窩囊囊成為他的禁臠。王阿菩教她的功夫,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看準了對方的弱點就持續攻擊。她曾留意過,他的左手一向不怎麼動,說不定長時間裝在棺材裡壓壞了。她可以試著先斷他一臂,如果運氣好,真被她逃脫了也未可知。

她敢想敢做,抱定了宗旨出手如電,曇奴畢竟功力淺,同他對戰未過三招就被打傷了。她心裡著急,一鼓作氣全力反攻,他果然出左手來迎,她本以為那是他的弱處,沒曾想那隻手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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