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四節

蓮燈笑了笑,復看了他一眼,「他不會的。」

國師回營,定王攜眾人出來相迎,說了一車擔心的話,國師反應平平。轉頭瞥夏秋二官,夏官和秋官叉手深揖,「屬下等辦事不力,還請座上責罰。」

他漠然看著他們,並不說話。夏官和秋官面上有畏懼之色,愈發低下身子,半晌才聽他說罷了,「本座有些乏了,營帳都準備好了嗎?」

夏官忙道是,「請座上隨屬下來。」

他拂了拂衣袖逶迤去了,走前同蓮燈沒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蓮燈落寞站著,不知該何去何從,定王看出些端倪來,命小灶準備一盤透花糍,讓她送進國師帳里去。

她提著食盒到那裡,見秋官在帳外站著,裡面隱約傳出國師的聲音,似乎動了怒,低低罵廢物。

秋官看到她如蒙大赦,「娘子來了?這次找回國師,多虧了娘子。我等白在國師麾下那麼久,搜尋了兩天一無所獲,實在沒臉見人。」一面打起帘子道,「娘子進去吧,國師面前還請娘子替我們美言幾句。」

她說好,欠身入了帳里。國師見她來了便不再多言,抬了抬手指,讓夏官出去。

她堆出笑臉,把點心放到他面前,「餓了吧?我阿耶讓人現蒸的,吃兩塊墊墊肚子。」說著牽起袖子舉箸,因為手指包裹上了,行動起來異常艱難,只見關節處水腫得厲害,皮肉發亮。

他皺了皺眉,抬眼看她,「手上的傷要緊么?」

她說不要緊,「睡一晚就會好的。」指了指盞里,笑道,「快吃,我看你吃東西心裡就踏實了。」

他聽了低下頭,纖潔的手指掂起花糍,那玲瓏的點心貼在他唇上,有種相得益彰的美。

國師吃東西很文雅,小小的咬一口,細嚼慢咽,不像她,抓起一把基本全塞進嘴裡。她滿足地望著他,活著總有這樣那樣的憂愁,可是他在,她就覺得沒有什麼事是更重要的了,有他就夠了。

他只略微進了一點就放下了,起身去箱籠里翻找,找出一個瓷瓶來遞給她,「這是傷葯,有奇效。你拿回去用,能止痛,晚上可以睡個好覺。」

她遲遲接過去,微笑頷首,「多謝。」語罷又覺得奇怪,已經很久沒有同他客套了,說的時候自然而然,竟沒有半點不自在。

他沉默著,坐在燈下眼睫低垂。蓮燈輕輕叫了聲臨淵,他才抬起眼來,「什麼?」

她忽然不知道應該怎麼和他交談了,自他回來,似乎與她生疏了許多,難道果真因為她吸了他的功力而怪她嗎?她往前挪了挪,「如果能拿回去,你只管動手好了。」

他很不解的樣子,「什麼意思?」

她紅了臉,「我是說你流失的功力,在我這兒沒什麼用,最好還是還給你,我心裡也安定些。」

他坐在那裡若有所思,隔了會兒搖頭,「這不是山精野怪的內丹,可以隨意轉贈,到了你那裡就是你的。我修為深,折損三五十年無所謂,你留著,自然有好處。」

她低下頭嘆了口氣,「這件事我一直很後悔,害你至此,險些失去你。」到現在回想起來都像噩夢一樣,她眼淚汪汪,把包得角粟一樣的手壓在他手背上,「你不要再丟下我了,不管到哪裡,你都帶著我吧,就算吃苦我也不怕。」

他與她四目相對,她的眼睛明澈,能看到瞳中他的倒影。他蹙起的眉心漸漸舒緩,笑道:「你果然有真性情。」

這樣的評價聽上去有些彆扭,但她也欣然接受了,咧嘴道:「我一直真心待人,你今天才知道?」

他點點頭,沏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復望她一眼道:「《渡亡經》能招亡靈,我想你也知道。上次回回墓里只找到半部,我急需另半部。我的時間不多了,不見得能支撐三年。你若是想幫我,就儘快為我探到下落,湊齊了一部,我才敢說再不丟下你。否則到我死的那一天,分離在所難免,屆時還是要留你一人在世上獨活。」

她吃夠了這個苦,再說起來也是心有餘悸。人性本就自私,定王既然以經書作為條件和他做買賣,那麼要讓他拿出來,恐怕比登天還難。他唯一能夠牽制國師的就是這個,縱然有朝一日登極,抓在手裡的東西也不會輕易放開,國師想要那半卷經書,簡直就是異想天開。

如果定王不鬆手,他大限之日到後回不來,那她應該怎麼辦?所以就算是為了自己,也必須把經書找到。

她垂眼看著盞里碧綠的茶湯,橫下心點頭,「我來想辦法,但你必須答應我,保我阿耶無虞?」

「他是你父親,我既然看重你,就不會將他如何。況且眼下大家在一條船上,大軍行至這裡,哪裡還有回頭的餘地?」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放心,我絕不負你。」

她說好,暗裡也有她的盤算。拿到經書不會立刻交給他,定王再如何也是她父親,如果因為自己一念之差害了他的性命,那她實在是枉為人了。

國師對她的表現很滿意,一手支著下頜問:「何時去?」

她猶豫一下道:「這種事急不得,待我找到機會,自然會向他打探。」一面說著,聽見帳外雨腳陣陣,她哦了聲,「下雨了,還好回來得早,否則要淋雨了。你這兩日辛苦,早點休息吧。等我得了消息,會立刻通知你的。」

她站起身撫了撫膝頭,發現重席似乎過於單薄了些,便笑道:「你一向嫌席硬,要墊五十層才滿意,這次怎麼不讓他們多墊幾層?跽了這半天,膝蓋都要跽破了。」邊說邊到帳前招手,遠處靜候的卒子忙送傘過來,她打起傘便往連營那頭去了。

國師立在帳門前目送她,雨下得很大,擊落在乾燥的地面上,每一個小坑都會揚起寸來高的塵土。他凝目看了半晌,偏過頭吩咐秋官,「替本座盯住她,看她何時入王帳。還有關內道的情況,命冬官每日一報。現如今諸王的動向,以及龍首原的應對,都要詳細記錄在冊。還有今上的病情,問明了侍御醫,脈象如何,用了什麼葯,都給我細細報來。」

秋官應個是,「屬下昨天從定王那裡聽來個消息,據說梁王向上請命,欲領兵三萬平叛。」

他聽了哂笑一聲,「讓他平,最後無非落個功敗身死的下場。這些皇子就如巴蜀養蠱,毒物都放在一甌中,誰的毒性最強,誰就能活到最後。」他將視線調到空中,眯起眼長嘆,「大曆是該脫胎換骨了,表面繁華,其實不過是個花架子。再傳一輩庸碌的君王,百餘年的基業也就到頭了。」

皇子間的戰爭一旦興起就無法停息,比如一隻碗,磕破了重鋦,裂痕在了,這碗就廢了。天家是眼裡不揉沙的,沒有給條退路的說法。戰事提上了日程,就照著計畫去做,死也好活也好,全憑自己的造化。

信王和庸王的聯軍打過了蒲州,一路往長安進發。眼看京畿近在眼前了,梁王果真請命平亂,率三萬羽林軍出城五十里應戰。梁王是皇后的掌上明珠,生得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氣,不過敢作敢當倒是十分值得稱頌的。也許是急於立功證明自己吧,帝後反對也沒有起絲毫作用。他一意孤行,披上了戰甲,結果因為沒有作戰經驗,首戰便失利。被庸王的副將追至黃河邊,據說落水,不知所蹤了。

定王聽後很高興,對手死一個少一個。他看著沙盤上的小旗子笑道:「我們的大軍,到了該過金城郡的時候了。信王和庸王目下雖結盟,但離長安越來越近,人心便越來越浮動。且看著,到最後他們雙方必有一戰。我等可伺機先助其中一方獲勝,剩下的那個損兵折將,自然不堪一擊,到最後再將另一方吞併,便可直取長安。」

辦法自然是好辦法,問國師的意思,國師亦是應允的,不過略有些疑義,「長安不見得那麼好破,朝中有的是久經沙場的老將。梁王身死,聖上必定要大力平息政變。還有我們這方,三道聖旨過後不撤軍,視同謀反。如今殿下該做的,就是及早與二王中的其中一方結盟,這件事需悄悄進行,不可大張旗鼓。」

定王聽了頷首,「但不知應該派誰去說合。」

國師道:「那兩位王足智,隨意打發個人去恐怕不能輕信。若殿下信得過,便讓本座走一趟吧!」

這是萬萬不能的,國師在某種程度上的功能類似傳國玉璽,他到了哪方,哪方就有稱帝的可能。如果他被那些小輩里的王爺說服了,或者倒戈一擊,聯合信庸大軍來攻打他們,那麼屆時他當如何自救?定王不是傻子,這種問題看得十分透徹,要緊的東西絕不鬆手,國師這樣的寶貝在他順利登極前有大作用,如何拱手讓人?

他笑了笑,體恤道:「前兩日的事叫國師折損了元氣,國師當好好靜養,不宜長途跋涉。既然需要個有分量的人出面,我看就勞煩蔡都護跑一趟,帶上本王親筆書信,都護到就如同本王到。」一面說,一面看蔡琰的反應。

蔡都護點頭應允,轉頭對國師拱手,「大王說得甚是,扁都口的那場鬼戰,在下到現在仍心有餘悸。國師此一役頗傷神,還是留在營中將養。大王倚重國師,軍中諸事都要煩勞國師出謀劃策。從此處到蒲州不過兩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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