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5

可能是打錯了號碼吧。

我有一點點懷疑是瀝川。將手機捧在手心裡等待。

足足一個小時過去了,電話再也沒有響過。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卻越跳越快。雖然這最有可能是瀝川的電話,我卻告訴自己不要接。我已經給了他三個月的時間,我們已經結束了。瀝川,你知道結束這一切,對我來說有多難嗎?

難道,為了一個電話,一切又重新開始?

又過了十分鐘,還是沒有任何動靜,我莫名其妙地焦慮起來,心跳如狂,煩躁不安。終於,我無法剋制地將這個號碼回撥了過去。

瀝川,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最後一次!

只要你要我回來,哪怕只是一個眼神,我就回來!

鈴聲響了三下,沒人接。我大怒,懷疑是不是有人惡意騷擾。緊接著,進入自動留言信箱,中文的、英文的、法文的、德文的,重複著同一句話:

「你好,我是王瀝川,我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有事請留言。」

磁性的中音,充滿魅力的聲音。

那麼,是他。

我掛掉電話,再撥。一連撥了十次,終於接通了。

那邊傳來嘈雜的聲音,一個很粗的男聲沖著話筒大聲說:「你是誰啊?」

「我找王瀝川先生!請問您是哪位?」

「我不知道誰是王瀝川,」那人說,「只知道這裡有個喝醉的人,電話不停地響。他是你的朋友吧!」

「喝……喝醉?!」我的頭一下子大了,「請問您在哪裡?這人是我的朋友,非常重要的朋友!請告訴我您的地址!」

「狼歡酒吧,H大街上的那個,你知道嗎?」

怎麼不知道?就在我第一次遇到瀝川的那個咖啡店附近。紀桓是那裡的常客,瀝川以前也常去。

「知道知道!」

「你快來接他吧,看樣子,他醉得不輕。」

瀝川絕對不能飲酒,一滴也不行,不然會有性命之憂。這是René和霽川反覆告訴我的。我已嚇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抓起手袋,衝出大門,忘記帶拐杖,差點摔個跟頭。我到大街上攔出租。一進車門就交給司機兩百塊錢,讓他到了狼歡在門外等我。

司機在我發狂的催促下,十五分鐘之內趕到了狼歡。

酒吧不大,燈光昏暗,人聲低喁,人來人往。清一色的男人,有老有少,連服務生都是男的。前台樂隊的鼓聲覆蓋了一切,有個學生模樣的歌手,用淳厚的中音唱一首古老而傷感的英文情歌。很多人圍在一邊,給他鼓掌。

服務生帶著我在一個靠牆的角落找到了瀝川。他趴在桌子上,旁邊放著一小杯酒,當中有一顆橄欖。

我問服務生:「這杯酒有多少?他全喝了嗎?」

服務生搖頭:「這是馬提尼,度數不大,也沒多少,給他送來的時候就只有這麼多,他最多喝了一口。」

瀝川酒量不差,絕不至於喝一口酒就醉掉。可是瀝川趴在桌上,一動不動,好像真是醉了。

我輕輕地推了推他,在他耳邊叫道:「瀝川,瀝川!」

他沒有醒。

我又用力地推了推,他猛然抬起頭,目光散亂。

「瀝川?」

他微微睜開眼,迷離得看著我,好像不認得我。

我拍拍他的臉,又摸摸他的額頭,有點燙,但不算是發燒:「瀝川,瀝川,你怎麼啦?」

瀝川繼續不理我,又趴回桌子上了。倒是一旁的服務生說:「醉了的人都是這樣,你把他帶回家,喝點濃茶醒醒酒就好了。」

「不對吧,他連一杯酒都沒喝完,怎麼可能醉了呢?」

「他是來這裡找朋友的嘛,不一定只喝自己杯中的酒啦……肯定是醉了,我百分之九十九地肯定。」

我把另一張桌上的蠟炬拿過來,在瀝川的臉前晃了晃。他正在出汗,滿頭大汗。我握了握他的手,手心是濕的。我又去推他,他忽然開始說話了,囈語一般,法語混著德語……好幾國語言,都亂了套了。

「我說是醉了吧,都說醉話了。」服務生在一旁說。

總之,得先把人弄走。我說:「我已經叫好了計程車,能不能麻煩你幫我把他扶到車上?」

「他……還沒付賬。」

「多少錢?我來付吧。」

「我去查一下。」

過了一分鐘,他走過來說:「對不起,他是VIP客戶,用的是年卡。你不用替他付賬。」

說罷他去叫來兩個大塊頭的保安,將瀝川連扶帶抱地送上了出租。

「小姐,去哪裡?」司機問。

「港奧中心瑞士酒店。」

車穩穩地開了,可是瀝川的樣子卻越來越不對勁。他原本一直胡言亂語,漸漸地開始急促地喘氣,漸漸地,話說不出來了,只剩下了沉重、吃力地呼吸聲。

我拚命敲司機的椅背,對著他大喊:「大叔!不去瑞士酒店了!他……他不行了!得馬上去醫院!越快越好!」

「最近的醫院是協和。」司機回頭看了我們一眼,也覺得情況嚴重:「別是酒精中毒,這可是會死人的!」

我心跳如狂,緊緊地抱著瀝川。喃喃地,一遍一遍地叫他的名字:「瀝川,瀝川,瀝川……」

他渾身軟綿綿的,像嬰兒一樣無助地靠著我。

我用手試探他的呼吸。非常急促、非常吃力。

這當兒,我想起來一個人,連忙打手機找René。

電話響了一聲就通了。

「安妮!」

「René! 瀝川出事了,他不對勁,我正送他去醫院急救,你快來!快點來!」

「瀝川在你那裡?我正四處找他呢!哪家醫院?」

「協和。」

「安妮,保持鎮定,我馬上就到。」

到達醫院時,瀝川已經完全昏迷了。

一群人將他送進急救室搶救。為首的是一位中年醫生,非常干煉,迅速檢查了他的身體,對手下的人吩咐:「急性呼吸衰竭。馬上做氣管插管,上呼吸機。」

說完這話,我便被一個護士攔到了門外,她問我瀝川的病史,我把我知道的全告訴她了,急性肺炎、嚴重貧血、血型、嘔吐……她給了我一堆表,要我填寫。

我雙腿發軟、渾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幾年前父親病危的情景再次浮現眼前。我拄著拐杖,退到牆邊,緊張地大口喘氣。

神色未定,急救室的門忽然開了,那個中年醫生叫道:「哪一位是謝小秋?」

我衝過去應道:「我……是我……」

「我是倪醫生。請問,你和病人是什麼關係?」

「女……女朋友。」

「是這樣,我們剛給病人做了氣管插管,上了呼吸機。在拍胸片確認插管位置時,發現他的胸口有內植式中央靜脈導管,單側肺組織形態不整。這些都不在你寫的病史上,請問他的病情你了解多少?」

我傻掉了。結結巴巴地問:「什麼內植……導管?我……我不知道他的病史。他不肯告訴我。」

「對不起,我現在沒時間解釋。他還有沒有別的家屬?」

「有,有,是個外國人,正往這兒趕!我這就打電話!」

我拿出手機準備撥號,看見René從門外一頭大汗地跑了進來。我向他招手大叫:「René!快過來!這位醫生需要知道瀝川的病史!」

René急切地用英文問我:「那個……醫生懂英文嗎?」

「我是翻譯,你說,我來翻。」

「對,對,我糊塗了。」

「Alex是Osteosara 二期。」

天啊,哪壺不開提哪壺,其實醫學辭彙多年前我有專門背過,進了CGP之後,腦子就被建築學辭彙塞滿了,一時轉不過彎來。所幸我還知道分析詞根,「Osteo」是骨,「Sara」是惡性肉瘤,結合在一起指的是什麼,有否專門術語來指稱,就不知道了。

René見我遲疑,補充了一句: 「Bone cer (譯:骨癌)。」

我的身子猛地一晃,「當」地一聲拐杖掉到地上,他及時地扶住了我:「你不要緊吧?」

我搖了搖頭。René也太小看我了。這種時候的我豈敢昏厥?

定了定神,我對醫生翻譯:「病人曾患有骨癌,Osteosara,二期。」我把英文重複了一遍,協和是北京最好的醫院,這裡的醫生對醫用英語應當不陌生。

「Alex十七歲查出骨癌,做了截肢手術和化療。二十五歲那年發現肺轉移,做了肺葉切除。」René繼續說。

我麻木地翻譯著,好像一個死刑犯在聽最後的宣判。

「經過三年的化療,癌症暫時控制住了,沒有複發。」他頓了頓,看了我一眼,說:「可是,化療的過程中,醫生又發現他白細胞減少、免疫力降低。後來紅細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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