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第二天,瀝川沒給我打電話。到了晚上,我打電話給他,沒人接。我一夜未眠,心中充滿不祥的預感。

第三天,一大早,他打電話過來解釋:「對不起,這兩天公司里有不少事,太忙,沒來得及回你的電話。今天中午我接你出來吃飯,好嗎?」說是道歉,在我聽來更像唐塞。他的聲音平靜淡定如一潭死水,而我的心中已蒙上深深的寒意。

我以為他會像往常那樣,帶我去某個餐館去吃飯。不料,他卻把我帶回龍璟花園。公寓的落地窗敞開著,陽光明媚,春風徐徐,吹拂著碧色的窗帘。

「你坐著休息。」他到廚房裡拿出一條圍裙,「今天我當大廚,給你烤三文魚。」顯然,菜他已事先買好了。他做了最擅長的蛤打湯,拌了一個瑞士沙拉。然後,在鍋里滴了一點橄欖油,將三文魚煎得三分熟,又放到烤箱里烤。瀝川極少下廚,但只要他來做菜,樣樣都是精品。

我望著窗外的春光,視線投向遠方。過了片刻,回過神來,發現窗外綠樹成蔭,竟是一個花園。

「哎,在這裡住了這麼久,怎麼沒有發現,原來你還有一個蠻大的屋頂花園?還種滿了花?」在他的房子里,我們除了做愛,基本上不做別的事。我有點恐高,瀝川從來不開窗戶。

「我不在的時候你別出去,小心從樓頂掉下去。」他說。

菜很快就做好了,他將三文魚分成兩份,澆上料汁,堆上沙拉。紅紅綠綠的,在碟子里很好看。

我用刀叉將三文魚切開,一片一片地往嘴裡送。

「近來功課忙嗎?」

「還好。不忙。」

「期末考試考得好嗎?」

「全年級第二,所以沒拿到獎學金。鴻宇獎金只發給年級的第一名。」第一名是馮靜兒。我跟她還有差距。其實也不是太遺憾,我的確儘力了。

瀝川沒說什麼。他知道,我在學業上很好強。然後,他便一直沉默地吃飯。我也是。

過了一會兒,我終於問:「你收到那個電話了?」

他微微一怔:「什麼電話?」

「你要等的那個電話。」

「嗯。」

「是很麻煩的事情,對嗎?」我坐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將它放在我的唇邊,輕輕地吻著。

「嗯。」

「一切都會解決的。你高興一點,好不好?」

「嗯。」

我們一起進了卧室。他不讓我開燈。我於是在床頭點了兩枝蠟燭。他解開我的衣裳,溫柔地吻我。我們每次歡愛都很愉悅,因為瀝川會十分謹慎地討好我。可是今天他卻動作猛烈、膽大異常、幾乎要將我揉成碎片。整個過程,他很專心,什麼也不說。

有一滴水掉到我的臉上,我睜開眼看他,他卻將頭埋在我的懷裡。那滴水慢慢流下來,流到我的唇邊,我輕輕地舔了一下。鹹的。

瀝川的身體其實非常柔弱。有時候,他需要花常人幾倍的力氣來做一些在我們看來很簡單的事情。我在黑暗中撫摸他殘疾的身軀,心中只有憐惜。燭光下,他用雙臂支撐自己,樣子非常無助。激情之後他一直緊抱著我,顯得十分留戀。終於,他放開我,輕輕地說:「我去洗個澡。」

等我梳洗完畢。他已打扮一新,手裡拿著車鑰匙:「你下午有課,對嗎?我送你回去。」

從下午到晚上,我一直拿著他新買給我的手機,把音量和振動都調到最大。可是,我沒有收到他的電話。

直到次日下午,手機終於響了。我連忙接聽:「Hi。」

「是我,瀝川。你在哪裡?」

「我在寢室。」

「下來一趟,好嗎?」他的聲音格外地淡定,不含一絲情緒,「我在老地方,停車場。」

雲校長樓的那一條路我走過千遍,今天覺得陰風陣陣。遠遠地,我看見了瀝川。純黑的西裝,淺灰色的襯衣,藍色帶著瑩光的領帶,蒼白而修長的手,黝黑的手杖。他一直看著我,目中沒有任何錶情。

停車場很空曠,迎春花開滿了小坡。

我深吸一口氣,故作輕鬆,向他「嗨」了一聲。

他看著我,垂下頭,彷彿下定了一個決心,然後又抬起頭說:「小秋,我來向你告別。」

我的心隱隱作痛。但我打起精神,強笑地點點頭:「幾點的飛機?」

「五點一刻。」

「我送你。」我看了看錶,離起飛只有兩個小時。從這裡趕到機場,至少需要一個小時。瀝川做任何事情都會提前準備,從來不忙到最後一刻。這絕對不是他的作風。

「不用,就在這裡告別吧。」我的長髮被風拂亂。他抬起手,替我將額頭上的一縷頭髮掠到耳後。

我笑了笑,極力掩飾心底的焦慮:「也好。什麼時候回來?我去接你。」

他看著我,沉默。過了片刻,他說:「小秋。我不會再回來了。請你原諒我。」

我獃獃地站著,腦中一片空白,眼淚開始止不住地往外涌。

瀝川從不知道我哭起來會是一種什麼樣子。因為我從未在他面前哭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默默地看著我,目光空洞,近乎冷酷,恢複到我第一次見他時的樣子。那時的瀝川很少笑,一個人坐在窗邊喝咖啡,拒人千里,冷若冰山。

我大聲地問他:「為什麼?究竟出了什麼事?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剎那間,他目光閃爍,掠過一縷複雜的心緒,彷彿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他恢複靜如止水的聲調:「你什麼也沒錯。」頓了頓,他又加了一句:「 你不知道……更好。」

「不!你告訴我!我要知道!我有權力知道!」我憤怒地對他大吼。

他緊緊抓住我的手,在我的額頭上,用力地一吻:「我在公寓里給你留了一封信。讀完那封信,請你,以最快的速度,忘掉我。」然後,他放開我,拉開車門,態度是那樣毅然決然。可是,就在上車的那一刻,他忽然回過頭,目光里終於有一絲痛楚。他說:「再見,小秋。好好保重。」

「不!瀝川!我愛你!別丟下我!求你!別丟下我!」我痛哭失聲。

他的車疾馳而去。

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不知道是天在下雨,還是我在哭。是樹葉搖動,還是我在發抖。

我打出租去了龍璟花園。拿著鑰匙,刷卡,上電梯,進了屋。

裡面一切都在,傢具、電器、廚具、陳列的古董和工藝品。裡面一切都不在,所有屬於瀝川的東西,全部消失。他的衣服、圖紙、輪椅、牙刷、圖書、甚至他繪圖用的鉛筆、橡皮,洗澡用的洗髮水、塗藥用的棉簽,刮臉的剃鬚刀、和鞋櫃里的拖鞋。消失的還有牆上掛著的照片——我們的合影。

那麼乾淨,那麼徹底,就好像他不曾在這裡住過。

茶几上,靜靜地躺著一個白色的信封,很薄。我打開它,更加失望。一張白紙,上面寫著一個名字:「陳東村」以及一個電話號碼。

我用手機打過雲,電話那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好。」

「我找陳東村先生。」

「我就是。請問您是哪位?」

「我姓謝,謝小秋。」

那人立即說:「謝小姐,這裡是陳東村律師事務所,我是陳東村律師。王瀝川先生有兩件事情委託我們辦理。謝小姐,您現在方便嗎?可不可來我們這裡一趟?或者,您告訴我您的地址,我帶著文件親自過來給你過目。」

我語氣冷冷的問道:「什麼事情,什麼文件?你能不能在電話里先告訴我一個大概?」

「是這樣。王先生將他在龍璟花園的兩處公寓,5001號和4901號全部過戶到您的名下。他已經簽署了所有的過戶文件。您只需要帶著您的身份證過來簽幾個字,就可以接收這兩處房產。王先生說,這兩處房產是他的贈品,您可以隨意處置。可以自己居住,也可以出售他人。此外,王先生還說,任何時候,如果您需要用錢,也請給我們打電話。」

我暗暗苦笑。這倒是瀝川的作風,無論在與不在,他永遠會「照顧」我。

「謝小姐,您還在聽電話嗎?」那一端,陳律師等著我的回答。

「嗯。」

「那麼,謝小姐您什麼時候方便過來辦理過戶手續?」

「陳先生,請您轉告王瀝川。」我說,「謝謝他的好意,我不會要他的任何東西!」

「謝小姐,請聽我說——」

我掛掉了電話,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龍璟花園。

四月一號,今天,是愚人節。

「Hi瀝川,

「期中考試的成績出來了。我考得不錯,連最差的精讀都考了86分。你喜歡嗎?中午我和安安去北門的小店吃牛肉拉麵。我放了很多的香菜。味道真好。晚上我去晚自習,帶上一杯濃茶。我在那裡看完了最後一本《天龍八部》。是的,我不好好學習,想休息一下。小秋。」

「Hi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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