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回寢室前,我先到寢室樓的衛生間里清理了一下自己。將毛衣脫下來,弄掉頭髮上的葉子,然後穿著瀝川的襯衣溜進了寢室。

我本想偷偷爬上床,偷偷換掉衣服,可是,寢室點滿了蠟燭,我看見安安、蕭蕊和魏海霞一人一杯奶茶,正坐在床邊熱鬧地嗑著瓜子。

見到我,大家一陣尖叫——我身上居然穿著男人的襯衣!

「進展神速啊……」三個人咯咯亂笑起來。

我忙將毛衣塞到自己的床上:「哪裡,走得太熱,渾身是汗,所以脫了毛衣。」我打水,洗臉,洗手,銷贓滅跡。

「王瀝川是在舞廳里找到的你,對嗎?」蕭蕊問,「你剛走他就來了,問我你在哪裡,我給他指了舞廳的方向。」蕭蕊很少去學生舞廳跳舞,嫌那裡的音響效果不好。

「沒有。我跳完舞回來才看見他。」

「不會吧?人家豈不是在門外等了你兩個小時?」

真的嗎?那麼冷的秋天,他就只穿一件襯衣。

「那我可不知道。」為了不給她們八卦的資料,我只能裝糊塗。但我臉上寫著「疲憊」二字,她們都看見了,於是乎不再「審訊」我。我爬上床,鑽進被子,翻來覆去睡不著。到了凌晨兩點,我終於想通了。瀝川是成年人,不會不知道照顧自己。瀝川有錢,就算沒時間照顧自己,也可以找到人來照顧他。我不是他什麼人,也不能替他做什麼,他好像也不需要我替他做什麼,總之,我的擔心純屬多餘。

然後,我又花了半個小時回憶我們倆的相遇,發現從我們認識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給他製造麻煩。第一次,我將咖啡潑到他身上。第二次,我害他深夜陪我從校門口走到寢室。第三次,我先強迫他陪我看電影,之後寢室樓鎖門,我不得不住在他家。今天晚上,我讓他白白挨了人家一頓拳腳。——我好像是他的剋星!

最後,我總結出導致這一切錯誤發生的根本原因是我不負責任的花痴,以及我年少無知的慾望。

早上五點我準時起床跑步、背單詞。在深秋的寒風中,我忍不住跑到一家小賣部去給瀝川打電話,問問他昨夜過得怎樣,是不是真的沒事。電話鈴響了幾聲,便是一句電子留言:「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也許他太累,關機睡了吧。我記得曾經勸瀝川買個小號的冰箱放在床頭,這樣他就不必夜夜起來到廚房去喝牛奶。瀝川說他睡覺怕吵,尤其怕聽機器的聲音。

背完單詞,吃完早飯,又去上了一節課,回來已經十點多鐘了,我又到小賣部去打電話,還是沒人接。我的心開始焦慮,禁不住仔細回憶昨夜的每個細節。林子太黑,看不清。但可以肯定那個校警的確踢過他。瀝川行走完全依賴義肢,長時間步行對他來說絕對是一種折磨。可是,他走得那麼好,幾乎看不出有什麼明顯失衡的步態,給人一種假象好像走路完全不費力氣。他會不會傷得很嚴重?

我繼續上課,再下課,已是中午。我又去打電話,還是那個關機的留言。我坐不住了,出校門叫了一輛計程車:「勞駕師傅,龍璟花園。」

汽車裡沒有暖氣,冷兮兮的。師傅開玩笑說道:「龍璟花園,小姐要去的是闊人住的地方呢。」

「是嗎?去看一位朋友而已。」

「龍璟花園差不多算是北京最貴的住宅區吧。」師傅吐了吐舌頭,「你那朋友房子挺大?」

「他住頂樓。」

「我的娘啊,頂樓?你沒看錯吧?」

「頂樓怎麼啦?」

「你知道頂樓有多大居住面積嗎?」

「我怎麼會知道?」

「我知道,前年售樓時我打它樓下過,還看過廣告呢。頂層只有一個單元,好幾百平米。小姐你這朋友——身價不低吧?」

作為外鄉人,我對京城的地段和房價完全沒有概念,聽了這番話,心裡也不禁打鼓。難怪那座大樓的保安大叔用那種眼神看我。我這種打扮,這種妝容,怎麼也不像是在這樣的大樓里出入的人,倒像是送披薩的。

下車後,我走進大廳找到保安。還是那個保安,我說:「我想見王瀝川先生。能不能麻煩您打電話請他下來一趟?」

保安打量著我,說:「你沒預約吧?如果有預約,王先生會事先告訴我的。」

但他知道我與瀝川認識,不敢輕易得罪,想了想後換了一種通融的口氣:「好吧,我給他的房間打電話,看他在不在。」

他打了電話,沒人接,說:「他不在家。要不你在這裡等著?那邊有沙發。」

我走到西廳的沙發上坐下來,發現旁邊有一張桌子,上面竟然有免費咖啡。我倒了一杯,加糖、加奶,然後從書包里掏出精讀課本。

我沒有瀝川工作單位的電話。如果他去上班,中午回家的可能性很小。可是,如果他真的能上班,就不會關手機。

漫長的坐,漫長的等待。我一直坐到下午三點,坐到飢腸轆轆,才看見大門外走進來一個我認識的人——紀桓。

紀桓看見我,忙走過來打招呼:「這位小姐我是見過的,只是不知道貴姓?」

「姓謝,謝小秋。」

「謝小姐。你是在這裡等人嗎?」

「是啊。」我覺得臉有些發燙,「紀先生,你今天見過瀝川嗎?」

「沒有。你有他的電話嗎?」

「手機關機。」

「那麼你有他的手機號碼。」紀桓重複了一句。顯然,瀝川輕易不留手機號。

「你打電話去他的公司問過嗎?瀝川是工作狂,不會輕易從工作中消失掉的。」

「我……不知道他在哪裡工作。」我坦白。

紀桓怔了怔,一笑,問:「他留給你手機號,卻沒告訴你他在哪裡上班?」

「我沒問。」

他又打量了我一眼,覺得不可思議,然後說:「我有他辦公室的電話號碼,你需要我替你問一下嗎?」

「不麻煩吧?」

「小事。」

他撥了一個號,將手機遞給我:「看你這麼著急,不如你自己來問吧。」

這回電話兩秒鐘之內就接通了:「CGP Architects. 您好。 」嗓音甜蜜的秘書小姐。

「我……找王瀝川先生。」

「請問小姐是哪家公司的?」

「我是他的一個朋友,找他有事。」

「哦,請稍等。」

電話的那邊很安靜,過了十秒鐘,傳來一個陌生的男聲,非常純正的普通話:「小姐,我是蘇群,王先生的工作助理。請問小姐貴姓?」

「姓謝。」

「謝小姐找王先生有什麼事嗎?」

「王先生現在不能接電話?」我反問了一句。

「他身體不適,沒有上班,也不方便見客。」

我猜對了,瀝川應當是病了,我的聲音開始發抖:「我在龍璟花園,瀝川……王先生他……不在家。會不會出了什麼事?」 我的話明顯缺乏邏輯,因為我的大腦開始狂轉,他會不會受了內傷,會不會昏倒在家裡?

那人沉默片刻,似乎在考慮措辭,過了一會兒才說:「王先生現在在醫院裡。」

「哪家醫院?」

「對不起,無可奉告,王先生不希望被打擾。」似乎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太僵硬,他又加上一句,「如果小姐有什麼口信的話,我很願意替你帶給王先生。」

——「無可奉告,王先生不希望被打擾。」我咀嚼著這句話,心裡忽然有點不是滋味。

「沒有,」我說,「沒什麼口信,再見。」

我低頭,收線,將手機還給紀桓:「謝謝你。瀝川在醫院。」

「是嗎?」紀桓說,「我認識他兩年了,還從沒見他生過病。」

紀桓一臉的疑問,但我不想多說:「下午還有課,紀先生,我先走了。」

瀝川生病了,他不接我的電話,不願意我去看他。我不禁想起保安大叔打量我的眼光,似乎印證了什麼。

我心慌意亂地坐上公共汽車,一時恍惚坐錯了方向,一連錯了三站才跳下車,看見一個公園,就獨自坐在公園的長椅中流淚:不知是擔心瀝川,還是為自己的愚蠢悔恨。壞情緒的閘門一下子打開了,各種陰暗的猜測、人生的恐懼泥沙俱下。父親常說,凡事三思而行,一念之差,差之千里。我與瀝川幾次毫無準備的親密一下子就被送進了冰箱。事以至此,亦無可奈何……太陽照常升起、人生照常行進。

晚上我去咖啡館上了班,一切如舊。沒人看得出我的心緒。夜裡,我躺在床上,抱著瀝川的襯衣,久久不能入睡。

我沒再給瀝川打電話。之後整整一個多月,我再也沒見到他。

期中考試我考得不錯,平均分九十,雖然離我的目標還差五分,但成績在寢室中,除了馮靜兒之外,已遙遙領先。靜兒也意識到我成了和她競爭「鴻宇基金」的強勁對手,學習更加勤奮了。寢室的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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