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說,一種似是而非的偽君子的道德觀,就是這樣子的。
她沒有這種觀念,她不想做這種事。
她既不想讓人碰扁鼻子,也不想碰扁自己的鼻子。
所以她作了個最聰明的選擇。
她點亮了一個火摺子。
火光亮起時,立刻有金光耀眼。
這條通道的兩壁,竟都是用巨大的金磚砌成。
前面不遠處就有個轉曲。
呂三正站在那裡。
用一種很奇怪的態度看著她。
「想不到你身上居然帶著火摺子。」
「你當然想不到。」
齊小燕微笑:「雖然你已經派人把我徹底搜查過,可惜那些人還是沒想到我會把一個火摺子藏在一個發簪里。」
精美的碧玉簪,精巧的火摺子。
這個火摺子本身的價值也許已遠超過碧玉簪。
呂三嘆了口氣。
「你身上是不是還藏了些什麼別的東西?一些讓人想不到的古怪東西?」
「如果你想知道,你最好就自己來徹底把我搜查一遍。」
她盯著呂三,伸開雙手。
她身上的衣服穿得並不多,她的身材已漸漸成熟。
她眼睛裡露出的表情也不知是誘惑?
還是挑戰?
「不管怎麼樣,我都可以跟你保證。」
齊小燕說:「我身上帶著的最古怪最有趣的一樣東西,絕不是這個火摺子。」
呂三笑了,有點像是苦笑。
「我相信。」
呂三說:「我絕對相信。」
通道里的轉曲處很多,呂三又繼續往前走。齊小燕在後面跟著,兩壁的金磚在火光下閃耀不息。
這條通道無疑已經可以算是世上價值最昂貴的一條。
她沒有問呂三。
為什麼要建造這樣一條通道?
她知道這條通道一定隱藏著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呂三不說,誰也問不出來。
所以她什麼話都沒有問。但是她忽然覺得很不舒服,而且越來越不舒服。
她一直想不通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是怎麼來的?
通道里雖然陰森黑暗,可是點著的火摺子並沒有熄滅,走在通道里的人呼吸也很暢通。
由此可見,在這條通道里某一些秘密的地方,一定用某種很巧妙的方法留下了一些通風處。
所以通道里的空氣永遠都保持乾燥流暢,而且非常乾淨。
非常非常乾淨,乾淨得讓人嗅起來就像是一件已經在肥皂里泡過三天,又搓洗過十七八遍的衣服。
齊小燕忽然發覺她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就是這麼樣來的。
「乾淨」是件好事,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本來絕不會是讓人不舒服的。可是這地方實在太乾淨了。
簡直乾淨得讓人受不了。
這是怎麼回事?
齊小燕還是想不通。
呂三忽然問她:「你是不是覺得有點怪怪的?是不是覺得有點不舒服?」
齊小燕說:「是。」
呂三又問:「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不知道。」
齊小燕坦白承認:「我怎麼想都想不通。」
她本來以為呂三會解釋這件事的。
想不到呂三又問了一個好像和這件事完全無關的問題。
「你知不知道天下萬事萬物中,最純最乾淨的是什麼?」
這次呂三自己回答了這問題:「是黃金。」
呂三說:
「世上萬物,絕沒有任何一種比黃金更純更乾淨。」
這條通道就是用黃金建成的。
齊小燕不能不承認這裡確實非常乾淨。
可是呂三又接著問了她一個更絕的問題。
「世上也有很多種人,你知不知道最乾淨的是哪一種?」
他又自己回答:「是死人。」
呂三說:「世上最乾淨的一種人,就是死人。」
齊小燕也不能不承認。
所有的死人都要被清洗得乾乾淨淨之後才裝進棺材。
就算是最骯髒的人也不例外。
她承認了這一點。
也就想通了她剛才想不通的那件事。
「你覺得這裡有點怪怪的,就因為這裡太乾淨了。」
呂三也同時解釋:「因為這裡通常都只有黃金和死人。」
黃金確實是世上雜質最少,最純潔的一種東西。
而且大多數人都認為它是最可愛之一種。
死人本來也是人。
不管多可怕的人。
死了之後就沒法子再傷害到任何人了。
一條用黃金建造成的通道。
一些再也不能傷害到別人的死人。
本來並沒有什麼讓人覺得害怕的地方。
但是齊小燕忽然覺得這種地方有種說不出的詭秘恐怖之處。過了很久才能開口問:
「這地方是個墳墓?」
「墳墓?」
呂三大笑:「你怎麼會想到這裡是個墳墓?你怎麼會想到我肯用黃金替別人建造墳墓?」
他很少這麼樣大笑過。
要他這種人用黃金來替別人建造墳墓,確實是件很可笑的事。
——不管要什麼人用黃金來替別人建造墳墓,都同樣不可思議。
奇怪的是,如果這裡不是墳墓,怎麼會經常有死人在這裡。
齊小燕又想不通了。
齊小燕問:「這裡究竟是個什麼地方?」
呂三說:「是個寶庫。」
呂三的回答使得齊小燕更驚奇。
「你說這裡是個寶庫?」
齊小燕問:「是你藏寶的寶庫?」
呂三說:「是的。」
呂三用指尖輕撫通道兩壁的金磚。
就像是一個驕傲的母親在撫摸她的獨生子一樣。
神情中甚至還帶著些因得意滿足而生出的感觸。
「我可以保證我這裡儲存的黃金,至少比世上任何一個地方都多三倍。」
呂三說:「如果我將這裡的黃金拋售出去,世上每一個國度里黃金的價格都會下落。」
「我相信。」
齊小燕也忍不住用指尖輕撫壁上的金磚:「我這一生中從未見過這麼多黃金。」
呂三說:「非但你沒有見過,見過這些黃金的人恐怕還沒有幾個。」
齊小燕說:「因為這裡通常都只有死人?」
「是的。」
呂三說:「除了很特別的情況之外,這裡通常都只有死人才能進來。」
齊小燕問:「你通常都用死人來看守你的黃金?」
呂三又笑了。
這個問題問得確實很可笑。
呂三說:「自古以來,世上只有一種人會用死人來看守他的黃金。」
齊小燕說:「哪種人?」
「死人。」
呂三說:「只有死人才會用死人看守他的黃金,因為他已經死了。黃金是不是會被盜走,對他都已不重要。」
他的回答並不可笑。
因為這樣的例子非但以前就有過,以後也一定還會有。
——古往今來的王侯貴族死了之後,通常都會以黃金殉葬。
再以他屬下最英勇忠心的衛士陪葬。
來看守他的黃金和靈魂。
——他自己當然不會知道他這種做法有多麼愚蠢。
因為他已經死了。
「可是我沒有死,至少現在還沒有死。」
呂三說:「所以我還不會做這種事。」
齊小燕也笑了。
但她卻還是忍不住要問:「既然這裡是你的寶庫,你的寶庫里怎麼會經常有死人?」
這個問題就不是可笑的問題了。
大多數人都會這麼樣問的。
呂三的回答卻是大多數人都不能明了的。
「就因為這裡是寶庫。」
呂三說:「所以這裡才會有死人。」
齊小燕說:「為什麼?」
「因為有種死人的價值遠比黃金還大得多。」
呂三說:「我這裡的死人都是這一種。」
人死了之後還有什麼價值?
還有什麼用?
呂三自己大概也知道這種說法很難讓人了解。
可是他不等齊小燕再問,就忽然改變了話題。
「在極西的西方,也有一些歷史極悠久的古老國家。」
他說:「在那些國家裡,也有一些學識極淵博的智者。」
「我知道。」
齊小燕道:「我也聽說過一點。」
「那些國家也跟我們一樣,也有法律和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