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桑菊一直覺得自己的名字有點怪。有一種即沖的涼茶就叫「夏桑菊」。她有一個姐姐,名叫夏心桔,她比較喜歡姐姐的名字。她自己的名字,太像清熱降火的涼茶了。然而,從某天開始,她發現「夏桑菊」這個名字原來是她的愛情命運。她是她愛的那個男人的一帖涼茶。
「我可以留在這裡過夜嗎?」夏桑菊輕聲問睡在她身邊的李一愚。
「不行,我今天晚上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李一愚轉過身去看看床邊的鬧鐘,說:「快兩點鐘了,你回去吧。」
「我知道了。」夏桑菊爬到床尾,拾起地上的衣服,坐在床邊穿襪子。
「這麼晚了,你不用送我回去了。」她一邊說一邊回頭偷看李一愚,期望他會說:「我送你回去吧!」
「嗯。」李一愚趴在枕頭上睡覺,頭也沒抬起過。
夏桑菊失望地站起來,拿起放在床邊的皮包,看了看他,說:「我走了。」
在計程車的車廂里,她剛好聽到姐姐主持的節目。
一個二十三歲的女孩打電話到節目里告訴夏心桔,她男朋友已經五個月沒碰過她了。他是不是不再愛她?她在電話那一頭哭起來,一邊抽泣一邊說:
「我覺得自己像個小怨婦。」
計程車上的女司機搭嘴說:
「五個月也不碰你,當然是不愛你了。」
「男人肯碰你,你也不能確定他到底愛不愛你。」夏桑菊說。
計程車在夜街上飛馳,小怨婦的抽泣聲在車廂里回蕩。一年前,她認識了李一愚。他是她朋友的朋友。他們在酒吧里見過一次,他很健談,說話很風趣。
後來有一天,她又在酒吧里碰到他,李一愚喝了點酒,主動走過來叫她:
「夏枯草!」
她更正他說:「不是夏枯草,是夏桑菊。」
他尷尬地笑了笑,說:「對不起。」
「沒關係,反正夏桑菊和夏枯草都是涼茶。」
他們的故事,也是從涼茶開始。
他愛她愛得瘋了。相戀的頭兩個月,他們在床上的時間比踏在地上的時間還要多。
那個時候,每次做愛之後,李一愚愛纏著她,要她在他家裡過夜。
那天晚上,她指著床邊的鬧鐘說:
「快兩點鐘了,我要回家了。」
李一愚轉過身去,把鬧鐘收進抽屜里,不讓她走。
「我希望明天早上張開眼睛,第一個看到的人便是你。」他說。
她留下來了。
有一天晚上,她不得不回家,因為明天早上要上班,她沒有帶上班的衣服來,凌晨三點鐘,李一愚睜著惺忪的睡眼送她回家。
一起六個月後,一切都改變了。
一天,李一愚告訴她,他對她已經沒有那種感覺。
在這一天之前,他還跟她做愛。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小姐,到了。」計程車停下來,女司機提醒她下車。
夏桑菊付了車費,從車廂走下來。
她肚子很餓,跑到便利商店裡買了一個牛肉杯麵,就在店裡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今天晚上去找李一愚的時候,她本來想叫他陪她吃飯,他說不想出去,她只好餓著肚子去找他,一直餓到現在。
午夜裡一個暖的杯麵,竟比舊情人的臉孔溫暖。
分手之後,她一直沒辦法忘記他。歸根究柢,是她不夠努力;不夠努力去忘記他。
一個孤單的晚上,她借著一點酒意打電話給他。
她問他:「我來找你好嗎?」
也許李一愚當時寂寞吧,他沒有拒絕。
她滿懷高興地飛奔到他家裡,飛奔到他床上和他睡。
他並沒有其他女人。
令她傷心的,正是因為他沒有其他女人。他寧願一個人,也不願意繼續跟她一起。
她以為只要可以令李一愚重新愛上她的身體,便可以令他重新愛上她。
然而,那天晚上,當她依偎在他的臂彎里,慶幸自己終於可以再回到他身邊的時候,李一愚輕輕的抽出自己的手臂,對她說:
「很晚了,你回家吧。」
在他的生活里,她已經變成一個陌生人了。跟男人做愛之後要自己回家的女人,是最委屈,最沒地位的了。
可是,她愛他。每一次,都是她主動到李一愚家裡和他睡。然後,身上帶著他殘餘的味道離開。那殘餘的他的味道,便是安慰獎。
她是一個小怨婦。
他和她睡,應該還是有點愛她的吧?她是這樣想的。這樣想的時候,她快樂多了。離開便利商店之前,她買了—罐汽水,—路上骨嘟骨嘟的喝起來。
回家之後,她坐在沙發上吃了一大杯冰淇淋。她好像是要用吃來折磨一下自己。
「你還沒睡嗎?」夏心桔回來了。
「我剛才在計程車上聽到那小怨婦的故事。」夏桑菊說。
「是的,可憐的小怨婦。這麼晚了,你還吃冰淇淋?不怕胖嗎?」
「我剛剛從李一愚那裡回來。」
「你們不是已經分手了嗎?」
「是的。」她無奈地說。
夏桑菊走進浴室裹洗澡,夏心桔站在洗臉盆前面刷牙。
「早陣子有一個女人來這裡找她的舊情人。」夏心桔說。
「為甚麼會來這裡找?」
「那個人十五年前住在這裡。」
「十五年?有人會找十五年前的舊情人的嗎?那她找到沒有?」夏桑菊一邊在身上塗肥皂一邊問。
「她找到了,而且,她的舊情人並沒有忘記她。」夏心桔一邊刷牙一邊說。
在蓮蓬頭下面洗澡的夏桑菊,聽不清楚夏心桔最後的一句說話,也沒有追問下去。她並不關心那個女人能不能找到十五年前的舊情人。她希望她找不到。她討厭所有美麗的愛情故事。她不再相信愛情。
「你還有跟梁正為約會嗎?」夏心桔一邊脫衣服一邊問夏桑菊。
「非常寂寞,又找不到人陪我的時候,我會找他,而這些日子,一個星期總會有兩天。」夏桑菊圍著毛巾從浴缸走出來,站在洗臉盆前面刷牙。
夏心桔站在浴缸里洗澡。她一邊拉上浴簾一邊問夏桑菊:
「他有機會嗎?」
「我不愛他。我也想愛上他,他對我很好。」
「就是呀,女人都需要一些誓死效忠的追隨者。」夏心桔一邊擦背一邊說。
「是的,但她會時刻提醒自己絕對不能對這些誓死效忠的追隨者心軟。」夏桑菊一邊刷牙一邊說。
「你說甚麼?」浴缸里的夏心桔聽不清楚。
「沒甚麼。」夏桑菊用毛巾把臉抹乾凈,然後在身上擦上香水。李一愚留在她身上的氣味已經消失了,只能放在回憶里。
這天晚上,她很寂寞,所以,她跟她的誓死追隨者梁正為去吃義大利菜。
「你今天很漂亮。」梁正為說。
「我真的漂亮嗎?」
「嗯。」
「哪個地方最漂亮?不要說是我的內心,我會恨你一輩子的。」她笑笑說。
「你的眼睛和嘴巴也漂亮。」
「你覺得我的嘴巴很漂亮嗎?」
「是的。」
「是不是男人一看見就想跟我接吻的一種嘴巴?」
「大概是的。」
「那麼我的身材好嗎?」
梁正為微笑著,反問她:「你想知道嗎?」
「嗯。」
「不是十分好,但已經很好。」
「是不是很性感?」
「是的。」
她凝望著梁正為,凄然問他:
「是不是男人都只想和我上床,不想愛我?」
「別胡說了。」
「我是個可愛的女人嗎真?」
「是的,你很可愛,」
「謝謝你。」她笑了起來。
誓死效忠的追隨者就有這個好處。當一個女人需要自信心的時候,她可以在他那襄找到。當她失去尊嚴的時候,她也可以在他那裡拿得到。
被一個男人虧待的時候,她需要另一個男人把她捧到天上,作為一種補償。
「這個星期天,你有空嗎?你說過想學滑水,我問朋友借了一艘船,我們可以出海。」梁正為問她。
「不行,這個星期天不行。」她說。
「沒關係。」他失望地說。
這個星期天,她約了李一愚。他叫她晚上八點鐘到他家。
她八點鐘就來到,李一愚還沒有回家。他家裡的鑰匙,她在分手的那一天就還給他了。她只好站在門外等他。
十一點鐘,他還沒有回來。她不敢打電話給他,怕他會叫她回家。
十一點四十五分的時候,李一愚回來了。看到她坐在門外,他有點愕然,他忘記約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