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個人的愛情-2

她想不到怎樣安慰她。

「他們是一家人。」朱瑪雅悲哀的說。

「是的。」

「而我只是他的情人,一個和他上床的女人。」

「他是愛你的。」

「家人和情人是不同的。情人的關係是多麼的脆弱,隨時都會完。有時候,我寧願我是他的一個親人,是妹妹或者表妹。那麼,我可以一輩子也見到他。」

「但是你不能碰他啊!所以,還是做他的情人最好。」

朱瑪雅苦澀地笑了。她不像於曼之,她是個不容易哭的人。有時候,她寧願自己脆弱一點,那麼,馮致行會覺得她比他太太更需要他。

她很想離開他,可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當他從日本回來,她又會原諒他。

當他吻她,抱她,用他那雙溫暖的手撫摸她,她便會心軟。每一次吵架之後,他們也用性愛言歸於好。

於曼之走到那台點唱機前面,投進一個硬幣。那支歌在空氣里飄蕩:

這是人生最好的相逢,

既然沒有辦法,

我們接吻來分離。

「你相信有超乎肉體的男女之愛嗎?」她問朱瑪雅。

「天方夜譚。」朱瑪雅笑笑說。

「不可以用接吻來分離嗎?」

朱瑪雅挨著那台點唱機說:

「最好是用做愛來分離吧!」

「那個時候,會不會因為太悲傷而無法做?」她說。

兩個人互相望了對方一眼哈哈的笑了起來。

那支猶唱著用接吻來分離的歌,會不會是一個過分純真的理想?

11

從「胖天使」酒吧回來的那天晚上,她發了一場高燒。到了第二天早上,她發現身上出現了一些一雙一對的紅疹。

醫生說她出麻疹。她的臉孔、脖子和四肢,都布滿了紅疹。她老是覺得,這些疹子是因為思念和內疚而暴發的。到底是思念還是內疚?也許兩樣都有吧!

她不能去上班,以免把麻疹傳染給羅貝利和她肚裡的孩子。她天天在被窩裡昏昏沉沉的睡。她曾經以為自己早已因為這三年的單身生活而變得堅強,可是,生病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脆弱。

她孤單地和那些紅疹作戰。她沒有告訴家人,免得他們為她擔心。朱瑪雅原來沒有長過德國麻疹,所以她不能來,她會被傳染的。

謝樂生打電話回來的時候,她盡量把病情說得輕微一點,只是說自己出了一些紅疹和有點發燒。他是不會為她的一場麻疹而回來的,那又何必把實情告訴他?她需要一個懷抱的時候,他那個懷抱太遙遠了。

出麻疹的第三天,她接到李維揚打來的電話。他剛剛從北京回來。他在電話那一頭愉悅的問她要不要出來吃飯。她剛剛吃了葯,迷迷糊糊的說:

「我不行。我出麻疹。」

「我來看看你。」他的聲音里充滿關切之情。

「不要。我會把麻疹傳染給你的。」

「我已經出過麻疹了。」

來到的時候。他看到她滿面紅疹,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他伸手去摸摸她滾燙的額頭,她正在發燒。她望著他,那把在長城上的聲音,忽爾在她心裡迴響。所有思念都湧上眼睛了。

他問:

「是不是很辛苦?」

她微笑頷首。

他望著她。他在長城上曾經那樣逼切地想念她。可惜,他總是記得,她已經有一個相戀七年的男朋友了。他不該讓自己掉進這種漩渦之中。

他的手離開了她的額頭,用一種好朋友的語氣問她:

「你吃了東西沒有?」

她搖了搖頭。

他走到廚房,用自己帶來的東西煮了一碗青菜魚片米粉給她。

「想不到你會煮東西。」她把那碗米粉吃光。

「除了米粉之外,我還會煮很多東西。」他笑笑說。

「真的嗎?」她軟癱在沙發上。

「明天你想吃些什麼?」

「明天你還會來嗎?」

「當然了。我會天天來,直到你的病好了。」

「你為什麼對我這樣好?」她把頭擱在抱枕上。

他正想回答,她已經說:

「你對所有朋友都好。」

她微笑望著他,把兩隻腳擱在沙發的扶手上。她還在發燒,她的臉正在發燙。她的眼瞼已經不聽使喚的垂下來了。

當她午夜在沙發上醒來的時候,她看到自己身上蓋著被子。李維揚不知什麼時候悄悄地離開了。一種暖昧的幸福降臨在她身上。她知道他對她特別的好,她只是故意說「你對所有朋友都好」,她是在撒嬌。唯有在病中,她才會那樣向他撒嬌。也唯有在病中,她才可以那麼任性,以別人女朋友的身份向另一個男人撒嬌。她好想聽到,又怕聽到他說:

「我對你是特別的好。」

以後的每一天晚上,他都來煮東西給她吃。那個晚上,她的燒已經退了。她挨在沙發上,他坐在她腳邊。

「你相信三個人的愛情嗎?」她問。

他搖了搖頭。

「為什麼?」

「世上所有的一切,都請求平衡。到了最後,只能剩下兩個人。」

「是嗎?」她的聲音里有點悲哀。

「我們有一雙眼睛、一雙耳朵、一雙手、一雙腳、兩邊肺、兩個腎、兩排牙齒。我們身上的器官,不是一個,便是一雙。人的身體,便是一個小世界。從我們出生那天開始,已經註定了。」

她想起羅貝利,於是她說:

「有些人的確可以同時愛著兩個人。」

「是的,但到了最後,他必須選擇一個。你可以愛兩個人,但你只能夠和其中一個人生活。」

我們的身體有百分之七十是水分,地球上有百分之七十是海洋。人的身體跟整個世界何其巧合?這也許不是巧合,而是秩序。上帝造人的時候,在他身上造了一雙一對的器官。一個人也只能跟一個人廝守終生。有什麼真理比這個真理更甜蜜而又更無奈?

她明白了。她微笑著用身上的一張被子把自己包裹起來,迴避了他的目光,沉沉地睡去。半夜醒來的時候,她看到他還是坐在她腳邊,就在她伸手可及之處。他的頭枕在沙發的靠背上睡著了。經過了多少時間,他們用這個方式睡在一起。她是如此親近地聽到他沉重的呼吸聲。這一切又偏偏如此坦然自若。

他說,到了最後,只能剩下兩個。

她是知道的。每個人都曾經夢想一個崇高的愛情。她何嘗不是這樣夢想?世上或許有一種關係,是介乎好朋友和男女朋友之間的,是凌駕肉體之上的。她合上眼睛,安然地睡著。一支溫柔的安眠曲從他身上飄到她心裡。

當她再次醒來,他已經不在她腳邊了。那微小的失望使她在很久很久之後才能夠再次睡著。

12

她身上的麻疹已經退了。這天晚上,她把頭髮梳得貼貼服服,穿上一條白色的裙子,坐在家裡等他。當他來到的時候,她問:

「今天出去吃飯可以嗎?」

「當然可以。」他微笑說。

她像一隻剛從籠子里飛出來的小鳥,逼切地要到外面的世界闖一闖。

他們吃了一頓豐富的晚餐。然後她提議去跳舞。她爸爸和媽媽很愛跳舞。童年時候,他們常常帶著她一起到夜總會吃飯和跳舞。舞池上飄著一雙雙的舞伴,她的父母也在其中。她是最小的一個。她一個人,任意地摔出左手,然後又摔出右手。自由自在的跳舞。那個時候。她還不過七、八歲。這些回憶,穿過多少歲月在迴響。她已經二十六歲了。

二十五歲和二十六歲只是相隔一年,卻有著很大分別。二十五歲以前,有些事情她是不會認真地去想的,譬如結婚,譬如將來,譬如青春的短暫。到了二十六歲,她忽然想到這一切。女人的二十五歲,畢竟是人生的一個分水嶺。

這天晚上,舞池上有一個中年女人,她的舞姿像一條正在吐信的大蟒蛇那樣。她比她身邊所有年輕的女子更狂熱地扭動身體。愈是這樣,偏偏愈是讓人覺得她在加倍努力地挽回消逝的青春。狂歡熱舞的日子,不會太長久了。

「你怕不怕老?」她提高嗓門問李維揚。

「我還沒去到怕老的年紀。」他湊近她耳邊說。

「男人什麼時候才會怕老?」

「當他愛上一個比他年輕很多的女孩子。」他笑笑說,然後又問她:「女人呢?女人什麼時候開始怕老?」

「十八歲之後,每年都怕。」她在嘈吵的音樂聲中喊著說。

離開了舞場,他在昏昏夜色中送她回家。天空上有一輪白晃晃的月光。她記得在油畫店後花園的那個晚上,不也是有一個這樣的月光嗎?同樣的月光,像一盞還沒關掉的燈,一盞夜室里溫柔的燈。他們開始沉默地走著,她的心怦怦的跳。他們的身軀是如此接近,他就在她左邊。她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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