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愛,美在無法擁有

他本來是我的,時光錯漏,就流落在另一個女人的生命里,

就像傢具店裡一件給人買下了的傢具那樣,

他身上已經掛著一個寫著『SOLD』的牌子,有人早一步要了。

方維志和高以雅的婚禮很簡單,只是雙方家人和要好的朋友一起吃一頓飯。高以雅的白色裙子是我替她做的,款式很簡單。

「我身上這條裙子是蜻蜓的作品。」高以雅向大家宣布。

「將來你也要替我設計婚紗。」良湄說。

臨別的時候,高以雅擁抱著我說:「希望將來到處都可以買到你的作品。」

「謝謝你。」

「我後天便要上機了。」

「這麼快?」

我看得出她很捨不得。她緊緊握著方維志的手,她是否自私,我不知道,有一個男人願意等她三年,她是幸福的。在這個步伐匆匆的都市裡,誰又願意守身如玉等一個人三年?

「文治,你負責送蜻蜓回家。」喝醉了的方維志跟文治說。

「沒問題。」文治說。

「你是不是追求蜻蜓?」方維志突然問他。

文治尷尬得滿臉通紅,我都不敢望他。

「哥哥,你別胡說。」良湄笑著罵他。

「你為以雅設計的裙子很漂亮。」路上,文治首先說話。

「謝謝。」

然後,又是一陣沉默。

文治如果真的喜歡我,應該乘著這個機會告訴我吧?可是他沒有。

「那個特輯完成了沒有?」我問他。

「已經剪輯好了。」

「什麼時候播出?」

「快了,我還沒有想好這輯故事的名字,什麼『移民夢』之類的名字毫不吸引。」車子到了我家樓下。

「有沒有想過就叫『別離是為了重聚』?」我向他提議。

他怔怔地望著我,好象有些感動。

「故事裡那位太太不是這樣說的嗎?」我搓著冰冷的雙手取暖。

「是的。」他的聲音有點顫抖,也許是風太冷了。

忽然之間,我很想擁抱他。

「我上去了,這裡很冷。」我掉頭跑進大廈里,努力拋開要想擁抱他的慾望。

那個移民故事特輯終於定名為「別離是為了重聚」。

播出的時候,我在家裡收看。文治在冰天雪地里娓娓道出一個別離是為了重聚的故事。那個探親之後孤單地回來香港的丈夫,在機艙里來來回回哼著粵劇「鳳閣恩仇未了情」裡面的幾句歌詞:「人生如朝露,何處無離散。」

從前的別離,是為了國家。為了國家,放下兒女私情。

今天的別離,首先犧牲的,也是兒女私情。

兒女私情原來從不偉大,敵不過別離。

我打了一通電話給文治。

「你在看嗎?」我問他。

「嗯。」

「很感動。」

「是的。」他帶著唏噓說。

畫面消去,我整夜也睡得不好。

午夜爬起床,我畫了很多張設計草圖。

楊弘念是我們的客席講師,也是香港很有名氣的時裝設計師,一天下課後,他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說:

「我打算推薦你參加七月份在巴黎舉行的新秀時裝設計大賽。」

「什麼?」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是由各地時裝設計學院推薦學生參加的比賽。」

「為什麼你會選中我?」

「你以前的設計根本不行。」他老實不客氣地說,「但是最近這幾款設計,很特別,有味道。」

那一輯草圖正是我在那個無法成眠的晚上畫的。

「現在距離七月只有三個月時間準備。」我擔心。

「我可以幫你,怎麼樣?」

我當然不可能拒絕。

我立刻就想到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文治。我在學校里打了一通電話給他。

「我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

「我也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他說。

「我們晚上出來見面好嗎?」

「好的,在哪裡?」

我約好文治在銅鑼灣見面。

「你的好消息是什麼?」我問他。

「公司決定把『別離是為了重聚』這個特輯送去參加紐約一個國際新聞紀錄片比賽。你的好消息又是什麼?」

「也是一個比賽,講師推薦我參加巴黎的國際新秀時裝設計大賽。」

「真的?恭喜你,可以去時裝之都參賽,不簡單的。」

「高手如雲,我未必布機會呢。」

「能夠參加,已經證明你很不錯。」

「但是距離比賽只有三個月,我必須在這三個月內把參加比賽的一批衣服趕起,時間很緊迫。」

「你一定做得到的。」

「我差點忘了恭喜你。」

「謝謝。」

「這三個月我不能再到電視台報告天氣,因為工作實在太迫,我要專心去做,我已經跟方維志請了假,準備迎接三個月昏天暗地的日子。」

「那我們三個月後再見,不要偷懶。」

那三個月里,我每天都在楊弘念專用的制衣廠里,跟他的裁縫一起工作,修改草圖、選布料,找模特兒試身。

昏天暗地的日子,益發思念文治,只好趁著空檔,在制衣廠里打電話給他。

「努力呀。」他總是這樣鼓勵我。

「我很挂念你。」我很想這樣告訴他,可是我提不起勇氣,等到我從巴黎回來,我一定會這樣做。

差不多是在出發到巴黎之前的兩天,我終於完成了那批參賽的時裝。

我早就告訴過文治,我會在七月二日起程,如果他對我也有一點意思,他應該會打一通電話給我。

七月一日的那天,我留在家裡,等他的電話。他負責黃昏的新聞報導。新聞報導結束之後,他並沒有打電話來給我。

也許他根本忘了我在明天出發。

晚上十點多鐘,正當我萬念俱灰的時候,他的電話打來了。

「你還沒有睡嗎?」

「沒有。」我快樂地說。

「我剛才要採訪一宗突發新聞,所以這麼晚才打來,你是不是明天就出發?」

「嗯。」

「我明天早上有空,你行李多不多,要不要我來送機?」

「不,我不是說過討厭別離嗎?機場是別離最多的地方,不要來。」

「哦。」他有點兒失望。

「你現在在哪裡?」我不捨得讓他失望。

「我在家裡,不過晚一點要回電視台剪片。」

「不如你過來請我喝一杯咖啡,當作送行,好嗎?」

「好,我現在就過來。」

我換好衣服在樓下等他,三個月不見了。我從來沒有飲這一刻那樣期待一個人的出現。

文治來了,並沒有開車來。

「你的機車呢?」

「拿去修理了。」他微笑說。

三個月不見,站在我面前的他,樣貌絲毫沒變,眼神卻跟從前不一樣了。他望著我的眼神,好象比從前複雜。

我垂下頭,發現他用自己的右腳踏著左腳,他不是說過緊張的時候才會這樣做的嗎?

他是不是也愛上了我?

選擇步行而來,是因為雙腳發抖嗎?

「你喜歡去哪裡?」他問我,用複雜的眼神等我回答。

「去便利店買一杯咖啡,一邊喝一邊走好嗎?今天晚上的天氣很好。」

我們買了兩杯咖啡,走出便利店。

周五晚上的駱克道,燈紅酒綠,吧女在路上招搖,風騷的老女人在酒吧門前招徠客人,賣色情雜誌的報販肆意地把雜誌鋪在地上。雖然看來墮落而糜爛,灣仔對我來說,卻是一個安全的地方。

「紐約新聞獎的結果有了沒有?」我問他。

「這個周末就揭曉。」

「那個時候我在巴黎,你打電話把結果告訴我好嗎?」我央求他。

「如果輸了呢?」

「不會的。那個特輯很感動,別離,本來就是人類共通的無奈。」

「你呢?心情緊張嗎?」

「你說得對,能去巴黎參賽,已經很難得,勝負不重要。況且,可以免費去巴黎,太好了,比賽結束之後,我會坐夜車到倫敦看看,在那裡留幾天。」

「你不是說很喜歡義大利的嗎?為什麼不去義大利?」

「對呀,就是因為太喜歡,所以不能只留幾天,最少也要留一個月,我哪有時間?還要回來準備畢業作品呢。」

「真奇怪。」

「什麼奇怪?」

「如果很喜歡一個地方,能去看看也是好的,即使是一兩天,又有什麼關係?」

「我喜歡一個地方,就想留下來,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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