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
來的一定就是青青。
她看見這個穿著身初雪般紗衣的女人,遠遠的就笑了。她的笑聲也清悅如銀鈴。雪衣女遠遠的就迎了上去,道:「青青,青青,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藍藍,我也想死你了。」
現在柳若松才知道,他這位救星的名字叫「藍藍」。
她們一個叫青青,一個叫藍藍,她們看起來簡直親熱得要命。
青青是他對頭的妻子,青青正準備要他的命。
藍藍為什麼要救他?
難道這根本就是她們設計好的圈套?
柳若松幾乎已忍不住要落荒而逃了。
他沒有逃,並不是因為他聽話,而是因為他知道自己逃不了的。
不管藍藍剛才施展的是輕功,還是魔法,要抓住他都比老鷹抓小雞還容易。他連動都不敢動。
青青和藍藍還在笑,笑得又甜又親熱。
藍藍道:「你真的想我?」
青青道:「我當然想你,我簡直想死你了。」
藍藍道:「我也想死你了。」
青青道:「我想你想得要命。」
藍藍道:「我也想你想得要命。」
兩個人既然彼此都這麼想念,當然還有很多很多話要說的。
兩個女人碰到一起,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
想不到她們的話居然已經說完了。
忽然就說完了。
青青忽然轉過身,走入了黑暗中。
藍藍忽然倒了下去。
柳若松怔住了。
青青來得出人意外,走得也出人意外。
這結果更意外。他想過去看看,藍藍怎麼會忽然倒下去的,可是他不敢動。幸好藍藍忽然又燕子般飛起,飄過來捉住了他的臂:「我們走,快走。」她走得真快,比來的時候還快。
她又帶著他回到萬松山庄的後花園裡,才長長吐出口氣:「好險。」
這兩個字說完,她又倒了下去。
現在柳若松已經有點明白了,藍藍很可能已中了青青的暗算。
他自己也不是沒有做過這種口蜜腹劍笑裡藏刀的事。
他只希望藍藍傷得不重。
因為現在他已經完全相信,只有她能救他,只有她才是他的救星。
藍藍總算已坐了起來,用最標準的道家打坐的姿勢,盤坐在雪地里。
過了片刻,她頭上就忽然有一陣陣熱氣冒了出來,下面的積雪也忽然融化,融出的雪水竟不是白色而是慘碧色的。雪融得很快,就像是一張白紙在中間被火點著,轉瞬間就燒了個大洞。
雪地上忽然出現了一個慘碧色的圈子,比圓桌還大。
藍藍忽然伸出了手,捲起了袖子,露出一條雪白粉嫩的臂。
她伸出的是左臂。
剛才青青跟她表示親熱的時候,好像曾經在她這條手臂上輕輕地拍了拍。她又伸出右手,用兩根春蔥般的纖纖玉指,在她左臂上的曲池穴上一拔,竟拔出了一根三寸長的銀針來。柳若松一直在盯著她的手,卻還是看不出她是怎麼把這根針拔出來的。
可是他看得出她一定已脫離了險境,因為她已站起來,又輕輕吐出口氣,道:「好險,若不是我也有準備,今天恐怕已死在她手裡了。」柳若松也鬆了口氣,苦笑道:「現在我總算明白了,她說她想死你的時候,原來是想你死,她說想你想得要命的時候,原來是想要你的命。」藍藍嫣然道:「你真聰明。」
柳若松道:「可是我想不通,她的暗算既然已得手,為什麼又忽然走了。」藍藍道:「因為我在說想死她的時候,也是在想她死。」
她的笑聲又恢複了清悅:「所以她給了我一針,我也給了她一下子,我想她受的罪絕不會比我輕,如果不趕快走,恐怕死得比我還快。」柳若松也笑了。
這種事他也做過,可是比起她們來,他最多只能算是個學徒。
藍藍道:「現在你總該也已明白,我為什麼要救你了。」
柳若松道:「因為青青?」
藍藍道:「一點也不錯!」
她恨恨地接著道:「我平生只有一個對頭,我的對頭就是她,她要害你,我就要救你,她要幫丁鵬,我就要幫你。」柳若松立刻道:「我一定替你爭氣。」
藍藍道:「就因為我看得出,你不管哪一點都不比丁鵬差,所以我才會選上你,就好像青青選上了丁鵬一樣。」柳若松的心在跳。
青青選上了丁鵬,所以嫁給了丁鵬。
她選上了他,是為了什麼?
藍藍道:「我不但可以救你,還可以替你做很多你連做夢都想不到的事。」她忽然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輕輕地接著道:「我甚至可以嫁給你。」
柳若松的心跳得更快。
藍藍道:「如果不是因為你已經有了妻子,我一定會嫁給你。」
她又輕輕地嘆了口氣:「丁鵬原來沒有妻子,你只有這一點比不上他,除非……」
柳若松道:「除非怎麼樣?」
藍藍道:「除非你的妻子忽然死了。」
她淡淡的接著道:「每個人都要死的,早點死,晚點死,其實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分別。」
柳若松不說話了。
他當然明白她的意思。
藍藍又道:「你說她反正是要走的,她是死是活,對你也沒有什麼分別。」柳若松道:「如果她已經走了,她是死是活,的確沒有什麼太大分別。」藍藍道:「可是她走了之後還會回來,既然她還是柳夫人,她要回來,隨時都可以回來。」柳若松道:「如果她已經不是柳夫人了呢?」
藍藍道:「那麼分別就很大了。」
她輕輕的放下了他的手:「我只希望你記住,你想要有什麼樣的收穫,就得先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十一月二十九。
柳若松一夜都沒有睡,一夜都在想,想到了丁鵬,想到青青,想到狐,想到他的妻子,想到丁鵬那閃電般劈下去的一刀。他想得最多的當然還是藍藍。
藍藍的神秘,藍藍的美,藍藍那一身神奇的魔力,藍藍挽著他時那種甜美的溫柔,藍藍裸露出的那條晶瑩雪白的臂……他都不能不去想。
想到她那條裸露的手臂時,他也不能不去想她身上其他的部分。
想到她身上其他的部分,他居然又有了年輕人的衝動。
如果她真的嫁給了他,真的朝朝夕夕都和他同床共枕。
如果他能有個像她這樣的妻子,世上還有什麼事能讓他發愁?
他當然也不能不去想她說過的那些話,不管你想得到什麼,都一定要付出代價。所以他一早就起來了,去找他那久已沒有跟他共房的妻子。
他又忍不住要想——如果她也忽然變成了條母狗。
他沒有繼續想下去。
這種想法畢竟並不十分令人愉快。
他的妻子並沒有變成母狗,卻好像變成了一個「母親」。
並不是他們孩子的母親。
他們沒有孩子。
她好像已經變成了宋中的母親,因為宋中就像是個孩子般睡在她懷抱里。看到他來了,宋中當然就變得像是條中了箭的兔子一樣跑走了。
他好像根本沒有看見這麼樣一個人。
他們夫妻間本來就早已有默契,他本不該這麼早闖到她房裡來的。
他好像一點都不生氣,因為他根本不能生氣。
她也沒有生氣,並不是因為她沒有理由生氣,而是因為她實在太累。
一個人看到自己的妻子這麼「累」,心裡是什麼感覺?
柳若松好像連一點感覺都沒有,就算他心裡有感覺,臉上也沒有露出來。柳夫人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才勉強笑了笑,道:「你今天起來得真早。」柳若松道:「嗯。」
柳夫人道:「你想不想在這裡再睡一會兒?」
她問得真妙。
柳若松的回答卻不太妙。
他忽然道:「你走吧,用不著再等到明天,你現在就走吧!」
大多數女人聽見自己的丈夫對自己說這種話,一定都會問:——你為什麼要我現在走?你是不是跟我一起走?
大多數女人在這種情況下,都絕不會連一句話都不說的。
她卻跟大多數女人都不同。
她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柳若松道:「隨便你到哪裡去,隨便你去幹什麼。以前我就不管你,以後我更不會管你了,從今以後你姓你的秦,我姓我的柳,我們互不相關,你也不必再回來了。」他的話已經說得很絕。
大多數女人聽見自己的丈夫說出這種絕情絕義的話,如果不跳起來大哭大罵,大吵大鬧,也會傷心得半死不活。但她卻還是完全沒有反應,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了很久。
她甚至連一點表情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