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珍欣沒想到會在租書店裡再見到郭軒華,九月初的那天,她下午在店裡幫忙,看到穿著涼爽襯衣的他走了進來。
她愣了一下,他羞澀地微笑,問:
「租書的手續還是跟以前一樣嗎?」
「哦,是的。」她杵在櫃檯後面說。
「有什麼新書嗎?」他問。
「你喜歡看犯罪小說嗎?我有傑佛瑞。迪佛的《棺材舞者》。你有沒有看過他的《人骨拼圖》?」
傑佛瑞。迪佛的一系列偵探小說以全身癱瘓的神探林肯。萊姆當主角,是林珍欣近年最喜歡的偵探小說。
「當然看過,連《人骨拼圖》的電影版都看了。這本新書好看嗎?」
她雀躍地點頭。
然後,郭軒華首先說:
「我回來學校教書,這一次不是代課,是長工。」
「哦,是嗎?」她咧起嘴,沒有繼續說下去。
自從在那家義大利餐館見過面之後,她一直躲著沈露儀。過了一段日子,沈露儀打電話給她,埋怨她自從當上唱片騎師之後就沒找過她。她推說是因為電台的工作太忙。沈露儀在電話那一頭說:
「我和他分手了。」
「你是說郭軒華?」
「還有誰?」
「為什麼?」
「他不是我的類型,我也不是他那一類。」
「那為什麼會開始?」
沈露儀笑了一下,說:
「有些人只是過渡。」
如果早點知道這個消息,林珍欣也許會比較高興。這個消息卻來晚了,最近,她和一個男孩交往。男孩名叫高田三,是一支新晉樂隊的主音歌手,個子小小,不過,人很活潑俊俏。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電台舉辦的小型音樂會上。她當司儀,他的樂隊是其中一支表演隊伍。音樂會結束之後,她在巴士站碰到他。
他尷尬地朝她笑了笑,說:
「你也是等巴士嗎?」
她點了點頭,看見他提著電吉他,穿著皮夾克等巴士的樣子,心裡覺得有點滑稽。
「我住廉租屋。」他說。
她笑了一下,沒答腔。
他靠在欄杆上,問:
「你喜歡我們的歌嗎?」
他點點頭。
「我每晚都聽你的節目。」他說。
她有點受寵若驚,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他那雙孩子起的眼睛朝她看,說:
「你的聲音很好聽。」
她的臉陡然紅了,回應他一個羞澀的微笑。
那天晚上,巴士誤點,車站只有他們兩個人。他突然問:
「你會彈吉他嗎?」
她搖了搖頭。
「下次教你。」他自信滿滿的說。
她可沒說過要學,卻不知道怎樣拒絕。
隔天晚上,她做節目的時候,高田三走了進來,說是在找朋友。她知道他是來找她的。他待在直播室,一直等到她差不多做完節目才高辭。第二天晚上,他又來了,趴在她面前睡著。
醒來的時候,他抱歉地說:
「失眠幾天了,聽著你的聲音好睡。」
「你在家裡聽收音機也可以。」她說。
他笑笑說:「別人沒我這麼幸運,可以坐在這裡。直到目前為止,這是當歌手最大的好處。」
她不能說自己一點也不感動。高田三不是她的類型。她不喜歡穿皮夾克,彈電吉他,手上戴著銀戒指的男孩,她也不認為這種人會喜歡她。
「你為什麼老是盯著我的手指。」那天晚上,他在直播室問。
「沒什麼。」她尷尬地說。
第二天,他再來的時候,經常戴在手上的幾枚銀戒指不見了。他的聰明感動了她。漸漸地,她習慣了他有事沒事都來直播室走走。她每天主持兩個節目,一個在半夜,一個在中午。她常播他們那支樂隊的歌。他歌唱得好,知音卻不多。
有天晚上,他出席一場音樂會之後,在直播室找她。
他沮喪地趴在桌子上,一句話也沒說。
「有事嗎?」她關心地問。
他搖了搖頭,繼續趴著,突然又直起身子說:
「我們出場的時候,觀眾喝倒采。」
她難過地朝他看,說:
「很多紅歌星以前都被人喝倒采。」
「就知道你會這樣說。」他沒精打採的2說。
「你們會成名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說,也許是預感吧。
「等到我成名了,我會請你看我們每一場的演唱會。」他甜甜地說。
他是喜歡她的吧?她心裡想。不然他為什麼天天來?為什麼來是她面前那樣孩子氣?他有時會帶自己喜歡的唱片來,央求她在節目里播。他會打電話跟她聊天,追著問:
「你什麼時候跟我學吉他?將來我紅了,可就沒時間教你了。」
她咭咭的笑,沒法想像將來的事。他既然喜歡她,為什麼從來不說?好像是在等她開口。他要是稍微了解她,就知道她是不會開口的。
終於有一天晚上,他離開直播室的時候,給了她一張門票,說:
「明天我們在大學有個音樂會,你能來嗎?」
她獨個兒去了那個音樂會。高田三滿懷感情地唱出自己寫的一首新歌,一首很動聽的歌,他的歌聲把台下的人都吸引住,那一刻,他發現自己喜歡了台上的他。她一直以為自己不會喜歡這類型的男孩,命運卻愛跟她開玩笑。
回去的路上,她街道高田三的電話。他緊張地問:
「為什麼找不到你?」
「我走了。」
「為什麼不等我?」
「很多人包圍著你呢!恭喜你!」
「你喜歡我的新歌嗎?」他患得患失地問。
「嗯,很好聽。」
那支歌說的是一個男孩的愛情和夢想。她總覺得歌詞里有些話是他對她說的。隔天到租書店幫忙時,郭軒華卻來了。他的樣子一點也沒變,話比以前多。
「我聽到你在電台主持節目。」他說。
「哦,是的。」
「你的聲音很像一個人。」
「誰?」她問。
她以為他說的是夏心桔。他說:
「邢立君。我初中時每晚都聽著她的節目做功課。」
「我也是。」她說,然後又說:
「她的聲音那麼動聽,我怎可能像她?」她羞澀地說。
郭軒華為什麼不早點來?前一天晚上,她離開音樂會。高田三知道她走了,在電話那一頭說:
「你在哪裡?我來找你。」
他來了,跑得渾身是汗,臉上帶著興奮的神色。
「很多人喜歡我的新歌。」他說。
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說:
「我們去慶祝!」
郭軒華要是早一點來,她的故事也許會不一樣。
她把那本《棺材舞者》交給他,她剛看完,還沒有放到書架上去。就在這個時候,高田三走了進來,像前幾次一樣,他很熟落地鑽進櫃檯,把唱機里的唱片換掉,播的是他前一天唱的新歌。
「我帶了這首歌給你。」高田三親昵地說。
她尷尬地看了看郭軒華,郭軒華臉上的表情有點愕然。她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他拿了書,道了一聲再見,走出租書店。
「那個人是你朋友嗎?」高田三問。
「呃,是我朋友以前的男朋友。」
「有點土。」高田三說。
「我也很土。」她說。
他露出一彎迷人的淺笑,說:
「你不土。」
她突然有些迷惘。高田三真的喜歡她嗎?看著郭軒華離去的背影,她心理竟是有點憐惜的。
「他是不是喜歡你?」高田三問。
「誰說的?」
「他的眼神說的。」
「不會啦!」
「你今天晚上會播這支歌嗎?」
她點了點頭。
「你會留心歌詞吧?」他那雙眼睛動人心弦地朝她看。
她的臉紅了。
然後,他說:「今晚見。」
他走了,她心裡卻有點混亂。待到夜裡,她在節目里播那首歌的時候,心裡竟想著郭軒華也許會聽到。
兩天後,郭軒華來還書,他臉上的神情有點不自然。
「書好看嗎?」她問。
他點了點頭,又去看書。
外婆在椅子上懶懶地打盹。她躲在櫃檯後面看書,眼睛沒有看他。郭軒華會以為她和高田三是什麼關係?他在乎嗎?他會失望嗎?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想要知道他的感覺。
他借了一本書,登記的時候,他說:
「你朋友那天播的歌很好聽。」
「是他唱的。」
「他是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