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之洋這人心懷鬼胎,打量過環境,不禁咋舌,嘩,這樣冰天雪地,居所如斯簡陋,好像還沒有衛生設備,幸虧是做夢,若真的生活在這裡,那還了得。

只見時珍一臉仰慕之色,絲毫不覺什麼不妥,之洋不禁暗暗嘆口氣。

時珍問:「楊大哥,你可是在懷念龍姐姐?」

那姓楊男子一聽,不禁愣住,「你們怎麼知道我的事?」

之洋笑出來,嘿,閣下之愛情故事,千萬讀者均知,且傳頌不已,議論紛紛,楊某,你是公眾人物,早已喪失隱私權。

當下時珍支吾而答:「消息來自江湖傳聞。」

之洋也問:「你與龍姑娘分別,已是第幾年了?」

那楊大哥仰起頭,一臉抑鬱之色,「整整八年。」

啊,還有八年,兩人便可複合。

之洋看過那部書,所以知道結局。

果然,時珍也安慰他說:「不怕不怕,有情人終成眷屬,你與龍姐姐會得團聚。」

楊氏忽現狐疑之色,「你們既知我的事,為何不怪我離經叛道?」

之洋莫名其妙,「我不明你所指。」

「龍兒本是我師傅。」

林之洋點點頭,「這我知道,你自幼跟她學武。」

「她年紀比我大。」

之洋笑,「那又怎麼樣,你跟一位年紀略大的成熟女性學藝,後來,二人順理成章發生感情,好得不得了呀,你何必理會別人說些什麼,你浪跡江湖,武藝高強,難道還怕一兩句謠言?」

楊氏看著林之洋,大大感動,長嘆一聲,「之洋兄,佩服佩服,我胸襟不如你廣闊。」

之洋一怔,他把她當男生了,下次出遊,恐怕要換過這一套白襯衫牛仔褲才行。

她有點忸怩,「我不是男子。」

時珍連忙說:「我也不是。」

楊氏笑,「我也看出你們是女孩子,只不過既作男裝打扮,大抵是希望別人把你們當男子吧。」

之洋說:「不,這正是女裝。」

時珍補一句:「在我們的……家鄉,女子也蓄短髮穿短衫。」

楊氏點點頭,「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在你們那裡,人人想必不拘小節,頭腦開通,胸襟遠大。」

「大多數人都可以做得到。」之洋笑吟吟。

時珍怪同情地說:「真沒想到世俗眼光如此狹窄,認為同師傅戀愛是大逆不道。」

楊氏黯然。

之洋笑,「楊大哥,你看你,仍然內疚。」

「世人不容我。」他無比惆悵。

「在這件事里你又沒傷害任何人。」

他點頭,「這是真的。」

「為了這件事,四周圍的所謂至親友好,反而盡情傷害你。」

「的確如此。」

「咄,內疚的應是他們才對呀。」

楊氏笑了,「之洋,你說的話,似是而非,妖魅氣氛十足。」

之洋也笑,「給全真派那些老古董聽見,必定派我做小妖女。」

三人大笑。

楊氏說:「真沒想到二位對我的事了如指掌。」

時珍不語,跑到稻草堆去躺下,他的故事,她起碼看過百多兩百次,每個細節都會背,在她年輕的心底,她一直渴望可以遇到一個如此風流倜儻深情的男子,帶她漫遊江湖,她願意隨他到山之巔,海之角。

她肯定已經愛上了他。

如今居然可以與他面談,雖死無憾。

之洋過來輕輕咳嗽一聲。

時珍看著她,「你幹嗎,喉嚨癢?」

「該走了。」之洋悄悄說。

「我不走。」

「你這人,你又怎麼可以待在這裡呢?這故事裡又沒你這個角色。」

「我喜歡這裡。」時珍耍起小性子來。

「荒山野嶺,久留無益。」

「我想陪楊大哥多說幾句話。」

「你已經安慰鼓勵過他,對他大有幫助,還待怎地?」

時珍淚盈於睫,只就不捨得走。

之洋惻然,這傢伙,平時振振有詞,道理十足,其實心底也十分寂寞,否則不會寄情一名小說人物。

之洋握住好友之手。

「楊大哥,我們告辭了。」

楊氏說:「你倆確是異人,不過外頭已經降霜,又有野獸出沒,不如留待明早才出發未遲。」

之洋一味搖頭,「不怕不怕。」

時珍關心他多過關心自己,「楊大哥,你一定會等到龍姑娘。」

楊氏取過一件獸皮大氅,罩在時珍身上,「我決定終身等她。」

之洋朝時珍使一個眼色,「聽到沒有?」

楊氏的豪邁、深情、瀟洒,的確令女孩子們陶醉。

他送她們出門。

這時,山上霧色茫茫,夜幕四合,幾不可辨別道路。

之洋「呀」的一聲,「往何處走?」

時珍極有信心,「向前直走。」

「會不會踩落山坑?」

「才不會。」

時珍拖著之洋大步向前,才一步,就回到李家的實驗室來。

之洋伸一個懶腰,「好夢好夢,大夢誰先覺。」

時珍怔怔地發獃。

之洋一看她,愣住,「噫,怎麼把這件獸皮帶出夢境來了?」

時珍身上可不就還披著那件皮大衣。

之洋皺起眉頭,「已經多年不流行獸皮了,你可千萬別穿出去。」

時珍拿起一隻皮袖子,放在臉邊。

「時珍,」之洋問題多多,「這件衣裳是如何帶出來的?」

時珍也愕然,「我不知道。」

「時珍,假使衣裳可以帶出來,那人呢,人是否亦可攜出?」

問李梅竺教授!

那邊廂時珍已將皮衣鄭重掛起,站在遠處欣賞。

皮衣由三五張不同獸皮縫成,十分粗獷,卻輕、軟、暖,時珍十分鐘愛。

之洋在一邊念念有詞:「難道教授已可將實質分子化為無形,然後再度還原?」

時珍且不回答,只是說:「我會再去。」

「去哪裡?」

「去見楊大哥。」

「咄,你這次再去,焉知是何年何月,說不定他還在褪褓里,又保不定,他已是百歲衰翁。」

時珍發獃。

之洋笑道:「原來夢裡緣關亦值得重視,同現實世界一樣,億億萬萬的人,你偏偏在彼時彼際遇見了他,有沒有結局,根本是另外一回事。」

時珍看著好友。「你彷彿是看開了。」

「是,得亦無所喜,失亦無所悲。」

時珍微笑,「你說的,可是由衷之言?」

之洋也笑,「嘴巴能作此言,也已經不容易。」

「你進步了。」

「你呢,還掛住楊大哥?」

「什麼地方去找那麼深情的男子!」

之洋勸道:「現實世界中若有那麼一個人,一條手臂,傷殘人士,到處流浪,無正職,脾性孤僻,你恐怕不會對他傾心。」

「可是小說中——」

之洋道:「這便是小說家的至高藝術。一支生花妙筆,把讀者逗得如痴如醉,進入劇情,不能自拔。」

時珍微笑,「我不介意著魔。」

「時珍,你也寂寞吧?」

時珍答:「在你面前,何必否認。」

「可思念亡母?」

「那是一定的事。」

「你我同病相憐。」

時珍只是看著那件皮衣出神。

「我想與李梅竺教授說話。」

時珍即時幫之洋搭線,可是這一次,有一位美貌年輕女子鶯聲嚦嚦地說:「李教授事忙,請留言。」

之洋說:「請說是他女兒找他。」

「是,我請他儘快回覆。」

時珍卻說:「家父雲遊四海,很難聯絡,上次找到他,真是運氣。」

之洋伸一個懶腰,「好累。」

「元神出竅,自然耗費精力。」

「我回家去睡懶覺,時珍,你獨自可別輕舉妄動。」

「你講得對,」時珍遺憾,「把楊大哥搬到現實世界,他不可能適應。」

「把你移植到他的天地,你又何嘗會習慣,他那裡連熱水龍頭都沒有,簡直宇宙洪荒。」

「真的,怎麼洗頭呢?」

之洋笑,「整本書里,都不會提及揚某人梳洗場面。」

時珍駭笑,「那女主角呢?」

「女上角用荊棘製成梳子貫通頭髮,別上珍珠,已經完工。」

「噫。」

「別多想了。」

「我們明天見。」

「明天又見,你老闆會怎麼想。」

「我考慮告假。」

之洋笑著拍手,這便是做夢後遺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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