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方已失蹤了,只留下一封信。

「我走了,比原定計畫遲了大半年。最初的幾個月,看見你躺在床上,我想了很多,跟你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很開心,除了爸爸和姐姐,你是最疼我的人,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開開心心走下去,可是人生沒有一帆風順。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開,現在又要用真愛,把我換回來。」

周逍顫抖地舉著這封信,唱著念完這句話,接著往下看。

「愛情不是你想賣,想買就能賣,讓我掙開,讓我明白,放手你的愛。周逍,我很好,你也保重。」

周逍扶住床頭櫃,柜上的醋瓶震了震,他偏頭看了一眼,腦袋隱隱作痛,不知是傷口作祟,還是被氣疼的。信紙右下角寫著三個字:方已留。

他舉高信紙,對著光線照了照,又翻到背面,再也沒有多餘的字。愣愣地看了一會兒,他才把信紙放下,不敢置信地看了一圈病房,除了他,空無一人。

入夜,他低頭盯著信紙,第十八次數了一遍字數,算上標點符號共計167個字,不算標點符號,只有145個字,再加上去除被她剽竊的歌詞,只剩下97個字。方已是有多敷衍,才能在打算同他永別之後寫下這僅僅97字原創的分手信。周逍頓了頓,借著幽暗的燈光,又仔細念了一遍信,念到最後那句「我很好,你也保重」時,他蹙了蹙眉,隱約覺得這話有些熟悉,從前在公司里,似乎聽幾個員工嚷嚷過。

護士小姐敲門進來,小聲問周逍:「周先生,那個……那個劉醫生讓我問您,您到底還出不出院了?」

周逍擰著眉頭瞟她一眼,護士小姐立刻背誦起來:「劉醫生說您明明三個禮拜前就能出院了您非賴著不走霸佔床位這裡是公立醫院您不能這樣他是一個有良心的醫生——」

「我很好,你也保重。」

護士小姐一愣,停止背誦:「啊?」

周逍問:「我很好,你也保重,這句話什麼出處?」

護士小姐燃起笑容:「這話是天后說的呀,我跟您說……」

護士科普完,周逍陰森森地盯著信紙,90個字,只有90個字,方已又剽竊!

他捂住頭,這次真的頭痛了。昏睡兩個多月,醒來那天他的記憶短暫空白,只記得舌尖的酸味和一個女人的嘮叨,醋瓶打翻的聲音驚醒了他尚有些朦朧的意識,滿室醋香,方已捂住嘴嚎啕大哭,他下意識地想張開雙臂抱她,後知後覺發現自己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醫生護士和母親在病床邊圍成一圈,許久以後人群散去,他才再次看見雙眼紅腫的她,他招招手,方已低著頭走近一步,再招手,她再走,一直等方已走到病床邊,他才停止招手,抬著手伸向她,方已握住,彎下腰埋進他胸口,他以為能握著她的手直到永遠,雖然這期間方已偶爾對他兇巴巴,偶爾甩他臉色,偶爾不給他飯吃,但他總認為,被心愛的人虐待虐待無所謂,他們將來要走一輩子,方已能一直守著他陪著他,再也沒有比這更重要更美好的事了。

可是現在,周逍把信紙小心翼翼疊起來,望向窗外圓月,面無表情。

第二天,周逍出院了,火箭來接他,看到他手上捧著一隻玻璃瓶,遲疑道:「老闆……不是,周逍,你這是什麼造型?」

周逍低頭,摸了摸玻璃瓶。這瓶醋是方已千辛萬苦找來的,醋打翻了,瓶子磕了一個小口,他覺得很有紀念意義。

火箭擔憂,指了指腦袋:「周逍,你真沒事?」

周逍捧著瓶子,大步踏出了醫院。

方已一回到老家,立刻換了手機號,在家裡當了一周米蟲,被方律師趕出家門。方已怒不可遏:「有了媳婦兒忘了兒,你不能因為第二春拋棄我,這對我不公平!」

方律師拍了拍行李箱,說:「天氣熱,就給你收拾了夏裝,冬裝改天再回來拿,或者我給你送去。別想再吃我的喝我的,趕緊給我找工作,找不到工作就找男人養!」

「我上哪兒找男人!」

「別給我明知故問!」

「我跟他分手了!」

「你今天一出明天一出,我看不出你玩什麼把戲。」方律師推著方已的肩膀,「走走走,趁著太陽不大趕緊走。」

「你胳膊肘往外拐!」方已憤憤不平。

「你知道就好!」

「那是因為你不知道周逍是怎麼欺負我的!」

「那你跟我說說他是怎麼欺負你的。」

方已鼓著腮幫子:「我不想說,反正我就是氣他,他故意裝病在醫院多賴了一個月,害我把屎把尿伺候他,這次新賬舊賬一起算!」

方律師看看手錶:「我還要回趟事務所,就不送你了,你慢走。」

方已大喊:「爸——」

方律師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

方已無奈,只能搬進姐夫閑置的一處房產,房子位於九樓,面積不大,裝修也簡單。大方幫她收拾,說:「你先住一陣,這房子離你姐夫單位遠,買來到現在我們也沒住過,裝修是過時了,勝在沒出租過,乾乾淨淨的,小區保安也不錯,物業費我交到了年底,這兩個月先不給你算房租,第三個月開始你要是還想住,就得給我交房租,還有物業費。」

方已攥著抹布可憐兮兮:「姐姐,你怎麼也這樣。」

大方還沒答話,搭在方已胳膊上的小腦袋已經開口:「因為養大一個小孩要四百萬啊,我買頭箍要錢,買裙子要錢,拔牙齒要錢,擦屁屁的紙也越來越貴了,我已經決定以後不用紙擦屁屁了。」

方已扭頭:「那用什麼擦?」

小腦袋擺了擺小手,方已誇讚:「用手?泡泡,你真聰明!」

泡泡搖頭:「不是。」她伸著小手,擦了擦方已的胳膊,擦完就跑了。

方已奇怪,蹙著眉頭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半晌才反應過來,霍地起身大叫:「泡泡,你剛剛上過廁所,啊——」

夜深人靜,方已終於不再折騰。屋裡還很空,她捧著一杯溫水站在陽台上看月亮,這裡沒有藤椅,沒有健身器材,沒有雞窩,更加沒有周逍,她喝了一口水,水溫暖進了胃裡。大熱天喝熱水,方律師看見一定以為方已吃錯藥。方已也不愛喝熱水,從前夏天,她冰棍冷飲不離手,可是現在她不得不戒了這些東西,因為她不敢。醫生說小產對她的身體傷害很大,她要注意休養調理,女孩盡量不要碰冰的東西。沒有長輩教她該如何做,她只能剋制著自己,而這種克制,會讓她的那段記憶抹不淡消不掉。周逍昏睡時,她不顧一切地乞求老天拿走她的一切換周逍平安,周逍醒來後,她又希望周逍能離她遠一點,再遠一點,直到一周前,當她發現周逍又騙她時,她終於忍無可忍,一個衝動,留書一封就跑回了家。

方已撓頭,後悔有一點,決心也有一點,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明天先去找工作吧。

找工作不容易,第二天傍晚,方已垂頭喪氣地來到大方家蹭飯,泡泡扒著飯碗虎視眈眈地看著她,方已小聲問大方:「姐,怎麼回事啊,我才吃你們家兩口飯她就這麼看著我,你們最近又給她灌輸了什麼教學理念?」

大方也小聲說:「我和你姐夫就教她勤儉節約而已,告訴她養大她不容易,誰知道她舉一反三,現在成了周扒皮。」

方已咬著筷子:「看來要治療,還需要花時間,姐,幸虧你是家庭主婦,姐夫是律師,你們倆沒機會當老師,否則誤人子弟。」

回到住處,時間還早,方已走到家門口,見門上貼著一張字條,上面字跡潦草,寫著:你好,我住你樓上,衣物掉到了你家陽台,不過你家沒人,希望你回來時,能告知我一聲,謝謝。

方已進屋一瞧,果然在陽台上看見了一件男士T恤。拿起T恤,她走到樓上,敲了敲房門,等了幾分鐘卻無人回應。隔壁的一位大媽剛剛外出回來,看了方已幾眼,問:「咦,你是昨天剛搬到樓下的吧?」

方已笑道:「對,阿姨你好。我剛從外面回來,看到這戶人家給我留了字條,說衣服掉我陽台上了,所以我給他拿了過來,不過沒人開門。」

大媽笑道:「我剛出來的時候看見他出門了,對了,他也就比你早搬來兩天。」

「是嗎?」方已問,「那阿姨,我恐怕碰不到他,不知道能不能把衣服先放你那兒?」

「可以可以,我能聽見開門聲,他一回來我就幫你還了!」

又過了一天,方已繼續奔走在求職路,彷彿回到前年,她整天拿著簡歷在南江市亂轉,沒錢時坑蒙拐騙,周逍被她氣得跳腳,想來就好笑。恍惚近兩年過去,其實在八天之前,周逍還在氣她,假如讓周逍看見她現在這幅樣子,他一定會落井下石冷嘲熱諷。

泡泡端著飯碗跑到餐桌,成功扯回方已的思緒,眼見泡泡把飯碗放到她面前,笑眯眯說:「姨姨吃飯!」方已驚呆了,看向大方:「泡泡今天是怎麼了?」

大方笑說:「誰知道,小孩子一天一個樣。」

泡泡奶聲奶氣:「姨姨和姨父會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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