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回 黑石

高處依然有藍天白雲陽光,遠處仍然有市聲人群屋宇。青天仍在,紅塵依舊,卻已不屬於馬如龍的這個世界了,距離馬如龍已非常非常遙遠。馬如龍眼中所見的,只有一片死地!他震驚,他也想不通。

幸好他回過頭時,張老實已清醒,也不知道是從愁中醒,是從睡中醒?還是從醉中醒來的?有時清醒還不如睡,還不如醉,因為他一醒,他的眼中立刻有了同樣的驚訝與恐懼。

馬如龍立刻向他問道:「你看見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有看見。」什麼都看不見,絕對比看見任何事都可怕,不知,無知,永遠是人類最深痛的恐懼。

馬如龍又道:「就算他們要把我們困死在這裡,也不必把屋子都拆光的,他們可以躲在屋子裡,用這些屋子作掩護。」

他想不通他們為什麼要拆除這些房子,他希望張老實能夠解釋。張老實還沒有開口,又有二十八條大漢用碎步奔入這條陋巷。

馬如龍看得出他們不是剛才那二十八個人,卻同樣的年輕健壯,著同樣的緊身黑衣,他們手裡提著的也不是帆布袋,是個黑色的竹籃。籃子裝著的,竟是一顆顆黑色的圓石,圓潤如珠,黑得發亮,看來就像是黑色的珠玉。

馬如龍從未見過這樣的石頭,也看不出這些大漢是誰的屬下。這樣的黑石並不易得,想要找一兩塊也不是易事,能養得起這些黑衣壯漢人,江湖中也沒有幾個。最奇怪的是,他們竟將這些珍貴的黑石,一顆顆,一行行,像插秧般,鋪在地上。

他們的動作整齊迅速確實有效,泥濘的空地很快就有一大片被黑石鋪滿。這二十八個人手中的提籃已空,很快的奔出去,立刻又有同樣裝束的二十八個人,提著同樣的黑石,用同樣的步伐奔進來。馬如龍正想問張老實,看不看得出他們是誰的屬下,想不想得出有誰能養得起他們這些人,知不知道他們是在幹什麼?

他還沒有問,因為他忽然發現張老實的臉上居然也起了極奇特的變化,一雙昏暗無光的眼睛裡,已露出種恐懼之極的表情。他忽然衝過去,用最快的速度,將雜貨店的門板一塊塊上起,今天本來是他一定要開門做生意的,現在為什麼忽然又要關門了?馬如龍更不懂。張老實已拉著他,快步衝進了裡面的屋子。

裡面的光線更暗,屋裡的三個人看來都已比剛才更委頓憔悴。張老實從貼身的衣服里拿出個烏木瓶,拋給了鐵震天。

「這是給你的,」他的聲音很急促:「你先吃一半,留一半,先嚼碎,再吞下去。」

鐵震天當然忍不住要問:「這是什麼?」

「這就是碧玉珠。」張老實道:「半個時辰內,就可以把你的傷勢治好一半,黃昏時你再服下另外一半,氣力就可以恢複八成了。」他忽然嘆了口氣,又道:「只希望你能夠活到那時候。」

鐵震天眼睛裡已發出了光。他手裡拿著的,就是當今天下惟一能夠救他的靈藥,也是天下最珍秘貴重的藥物。但是他卻沒有吞下去,因為有些事他一定要問清楚。

「你是誰?」他問張老實:「你怎麼會有碧玉珠?」

「這全都跟你沒有關係。」

「有關係。」鐵震天一字字地道:「我鐵震天這一生中,從未平白無故受人的好處,我若不知道你是誰,怎麼能夠拿你的葯?」恩怨分明的男子漢,本來就寧死也不肯做這種事的。

馬如龍卻忽然插嘴道:「你可以拿他的葯,也可以接受他的恩惠,而且用不著報答他。」

「為什麼?」

「因為他是我的朋友,你也是的,」馬如龍道:「朋友之間,無論誰為誰做了什麼事,都不必提起『報答』二字。」

鐵震天連一個字都沒有再說,拔開瓶塞,吞下了半瓶葯。

王萬武忽然長長吐出口氣,道:「鐵震天,現在你不妨殺了我,我已死而無憾。」

因為現在他已經知道,剛才擊敗他的人,並不是個無名之輩。只有碧玉山莊的門下,才有碧玉珠。能夠敗在碧玉珠門下的手裡,絕不是件丟人的事,既然敗了,死又何妨?

這些話王萬武雖然沒有說出,鐵震天也已了解。現在每個人都已確信張老實是碧玉山莊的門下,數百年來,碧玉山莊門下從來沒有男性子弟,張老實無疑也是女子假扮的。馬如龍雙眼凝視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現在,你是不是已經應該承認了?」

「承認什麼?」

「承認你就是大碗!」

張老實終於輕輕嘆了口氣,道:「不錯,我就是大婉。」

這個不老實的老實人果然就是大婉,不是廚房裡裝菜飯的大碗,是那個有血有肉,敢做敢為的大婉,是馬如龍一直在思念的大婉。她是不是也在思念著馬如龍?

馬如龍不能了解。女人的心事,本來就不是男人所能了解的。大婉伸出手,指尖輕觸他的手;立刻又縮回。沒有人能比她更會控制自己的感情。

「鐵震天的氣力已將恢複,王萬武不該死,你也不必死。」她冷冷的說:「只要一有機會,你們就可以衝出去。」

馬如龍也在盡量控制著自己,卻還忍不住要問:「你呢?」

「我……」

謝玉寶忽然叫了起來:「你們為什麼不問問我?我應該怎麼辦?」

大婉終於轉過頭面對她,謝玉寶的眼睛裡充滿憤怒恐懼怨毒。

謝玉寶怒聲道:「你為什麼要把我害成這樣子?」

「我對不起你。」大婉道:「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絕不是故意要害你。」

「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因為我不能讓你嫁給邱鳳城。」

大婉接著道:「我們是從小就在一起長大的,我絕不能讓你嫁給那種陰狠歹毒的人。」

馬如龍失聲問道:「她就是碧玉夫人的女兒?」

「她就是,」大婉道:「謝夫人將你們召到寒梅谷去,就是為了替她找一個好丈夫。」

「那天你也去了?」

大婉點了點頭:「那天我不但去了,而且親眼看到了所有的變化。」

無論誰親眼看見當時的變化,都一定會認為馬如龍就是兇手。

大婉又道:「但是我卻認為那其中一定還另有機謀。」

馬如龍立刻問:「為什麼?」

「因為其中的巧合太多了。」大婉道:「我一直不相信巧合太多的事。」

——雪地上的坑,小婉的玉佩,金槍林的一槍正好刺在玉佩上,絕大師和彭天霸的及時出現……這些都是巧合。巧合太多的事,通常都是經過特地安排的。

大婉接著又道:「謝夫人叫我到那裡去,就是為了要我替她選擇,這件事關係到大小姐的終生幸福。我絕不能輕易下判斷。」

她凝視馬如龍:「所以,我故意讓你逃走,就因為我還要試探試探你,看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被埋在雪地中,故意伸出一隻手,就是她的第一個試探。

大婉道:「如果你沒有停下來救我,那天你就已死在我手裡。」

一個亡命的兇手,絕不會冒險援救一個陌生的女人,而且將自己禦寒的皮裘和馬匹送給了她。但是這一次試探還不夠,以後還有一次又一次的試探。

「經過無數次試探後,我才相信你絕不是個陰險惡毒的人,我已經開始懷疑邱鳳城。」大婉道:「只可惜這計畫實在太周密巧妙,連我都抓不到他的一點破綻。雖然我明知你是被冤枉的,也沒法子替你洗刷。」她輕輕嘆息,又道:「因為我完全沒有證據,要讓謝夫人相信你是無辜的,一定要有證據。」

馬如龍苦笑,「就算碧玉夫人肯相信,絕大師他們也不會放過我的。」一個已經被那些江湖名俠們認定是兇手的人,怎麼能做碧玉山莊的東床快婿。

大婉道:「後來我才知道,就在我一直跟蹤你的時候,謝夫人已經決定選邱鳳城做女婿了,甚至連婚期都已決定。」

王萬武忽然插口:「這件事我好像也聽說過。」

「謝夫人已經決定了的事,一向很少更改。」大婉道:「除非我能找到真憑實據,能證明這是邱鳳城的陰謀。」

她找不到。邱鳳城做事,絕沒有留下一點把柄。最巧妙的一點是,他明明已將其中的關鍵全部告訴了馬如龍,可是馬如龍說出來的時候,還是沒有人相信。非但不信,別人反而認為他是在故意陷害邱鳳城。反而更認定他是兇手。邱鳳城先將自己置於死地,然後再巧妙的脫身,就因為他深知人類的心理。

大婉又嘆了口氣。「他這個計畫不但周密巧妙,做得更絕,連我都不能不佩服他,但是要我眼看著他把大小姐娶回去,我也不甘心。」

謝玉寶忽然也嘆了口氣,「這時候我已經出來了,並不是出來看邱鳳城的,是出來找你的。」

「我明白,」大婉柔聲道:「不管你嘴裡怎麼說,你心裡一直都把我看作你的姐妹。」

謝玉寶苦笑:「可是我連做夢都沒有想到,你會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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