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回 玲瓏玉手玉玲瓏

六十年前,江湖中有三雙最出名的手,無情鐵手、神偷妙手、玲瓏玉手。

鐵手無情,手下從未放過任何一個不該放過的人。妙手神偷,任何人偷不到的,他都能偷得到。玉手玲瓏,神奇巧妙,誰也不知道她的一雙手能做出多少巧妙神奇的事。可是每個人都知道,無論誰在她這雙手下,半個時辰內就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馬如龍總算明白了。俞五替她梳頭,就因為要請她替我易容改扮,把我變成張榮發。

「對。」

「你們選擇了這個地方,就因為這種地方是江湖人絕不會來的。」

「對。」

「那些官差,全都看不見我們,只因為他們都有求於俞五,不能不放個交情給他。」

「對。」

「因為我已被認定了是個心狠手辣的惡徒,已逼得無路可走,所以你們才替我想出了這法子,讓我可以多活些日子。」

「不對。」

大婉的態度誠懇而沉重:「俞五相信你,我也相信你。我們都相信你是被人陷害的,我們也知道你絕不會躲在一個小雜貨鋪里苟且偷生。」

馬如龍很久沒有開口。他的血已熱了,他的咽喉彷彿被熱血堵塞,過了很久,才嘎聲問:「你為什麼要相信我?」

「因為我相信一個剛殺了人的兇手,在自己逃命的時候,絕不會冒險停下來,從雪地里救起一個快要被凍死的女人。」

馬如龍沒有再說什麼,他心裡的感覺,已經不是言語所能表達得出。

大婉道:「可是你自己一定也要相信,人世間還是有正義公道存在的,邪惡遲早必將滅亡,陰謀遲早必將敗露,你受到的冤枉遲早總有一天會洗清。」

她輕輕握住他的手,又道:「只要你能有這種信心,暫時受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

馬如龍沉默著,沉默了很久,忽然問道:「那個雜貨鋪在哪裡?」

「就在西城的一條窄巷裡,你的主顧,都是些善良窮苦的小百姓,能吃飽飯,已經很不容易,所以,很少會管別人的閑事。」

她又補充:「你的那個夥計也姓張,別人都叫他老土,除了偶爾喜歡偷偷的喝兩杯燒酒外,絕對是個可靠的人。」

馬如龍道:「他認不出他的老闆已經換了個人?」

大婉道:「他的眼睛一向不好,耳朵也有點毛病?」

馬如龍道:「就算他認不出來,別人呢?」

大婉道:「別人?」她忽然笑了笑,道:「你是不是說他那個多病的老婆?」

馬如龍苦笑,卻還是忍不住要問:「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大婉又笑了笑,道:「其實你自己應該看得出的。」

馬如龍道:「我看得出?我幾時看見過她。」

大婉道:「剛才你還看見過她。」

馬如龍怔住。「難道剛才我看見的那個好像已經死了的女人,就是我的……」他忽然發覺自己的說法不對,立刻又改口:「難道她就是張榮發的老婆?」

大婉道:「本來不是的,現在卻快要是了,就好像你本來不是張榮發,現在卻快要變成張榮發一樣。」

馬如龍道:「她本來是誰?」

大婉在考慮,看起來並沒有要回答這句話的意思。這次馬如龍卻不肯放過她。又問道:「她本來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現在你難道還是連這一點都不肯告訴我?」

大婉終於嘆了口氣,道:「現在我如果還是不肯告訴你,好像就未免有點不近人情了。」馬如龍完全同意。

大婉道:「她姓謝,叫謝玉寶,謝謝你的謝,寶玉的玉,飽寶山的寶。」

馬如龍道:「我知道這三個字,你用不著說得這麼詳細。」

大婉道:「她是個女人。」

馬如龍道:「你以為我連她是男是女都看不出?」

大婉苦笑,道:「你一定也看得出我只不過是在故意拖延而已,因為我實在不知道究竟應該告訴你多少事。」

馬如龍道:「你能告訴我多少?」

大婉終於下定決心:「好,我告訴你,今年她十九歲,大概還沒有碰過男人,也沒有被男人碰過。」

馬如龍道:「她真的只有十九歲?」

大婉道:「難道,你覺得她已經很老了?」

馬如龍道:「她的人雖然不老,武功卻很老,她穿過那道高牆時就好像穿過張薄紙一樣,那種功力連九十歲的人都未必能練到。」

大婉道:「我的功力也不比她差,你是不是認為我也很老了?」

馬如龍閉上了嘴。

大婉道:「武功不是死練出來的,一個人功力的深淺,跟他的年齡大小沒有多大關係。」

馬如龍道:「我懂。」

大婉道:「她的武功的確很高,你們知道的那些英雄大俠們,能勝過她的絕對不會超出十個,因為她不但有個好師父,而且幾乎是一出娘胎就開始練武了。」

馬如龍道:「她的師父是誰?」

大婉道:「只答應告訴你有關她的事,不是她師父的事。」

馬如龍苦笑,說道:「那麼,我就不問。」

大婉道:「她的脾氣不太好,大小姐的脾氣總是不太好的,如果發現自己忽然變成了一家破雜貨店的老闆娘,說不定會氣得發瘋。」

馬如龍道:「她發瘋的時候,會不會一刀把那雜貨店的老闆殺了……」

這一點他不能不關心,不能不問,因為雜貨店的老闆就是他。

大婉嫣然道:「這一點你可以放心,她不會殺了你的。」

馬如龍道:「你怎麼知道她不會?」

大婉道:「因為她有病,病得躺在床上,連站都站不起來。」

一個昨天還能穿牆如穿紙的絕頂高手,怎麼會忽然病得這麼重?馬如龍沒有問。他已經可以想像到,這種病是怎麼來的,以大婉的本事,要一個人「生病」絕不難。

馬如龍道:「可是看起來也絕對不像是個雜貨店的老闆娘。」

大婉道:「現在不像,等一下就會像了,而且絕對跟原來那個老闆娘完全一模一樣。」

馬如龍道:「玉玲瓏真有這麼大的神通?」

大婉道:「她有多大的神通,等一下你自己就會看出來了。」

馬如龍嘆了口氣,道:「其實我倒並不十分想看。」

大婉道:「等她醒來時,已經躺在雜貨店後面的小屋裡。」

馬如龍道:「我呢?」

大婉道:「你當然就在她床邊照顧她,因為你們是多年的恩愛夫妻。」

馬如龍又不禁苦笑,道:「可惜她自己一定不會承認的。」

大婉道:「她當然不會承認,可是你要一口咬定她就是你的老婆,姓王,叫王桂枝,已經嫁給你十八年了。不管她怎麼說,怎麼鬧,你都要一口咬定。」

馬如龍道:「到後來連她自己都一定會變得胡裡胡塗,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大婉笑道:「你總算明白了。」

馬如龍道:「我只有一點不明白。」

大婉道:「你說。」

馬如龍道:「我跟她無冤無仇,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大婉道:「因為這樣做不但對你有好處,對她也有好處,也只只有這樣做才能把你受的冤枉洗清,把這件陰謀揭穿。」她的態度又變得極嚴肅,極誠懇:「我知道你是個多麼驕傲的人,這種事你本來絕不肯做的,這次你就算為了我,我一直信任你,你最少也該信任我一次。」

馬如龍什麼話都不能再說了。就因為他驕傲,所以他絕不欠別人的情。至於他這樣做了之後是不是就能將冤情洗清,他倒並不十分在乎。他做的事通常都不是為自己而做的。

現在如果有人間他:「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她的回答,一定跟以前不同了。每一個人都一定要在經過無數折磨打擊後,才能真正的認清自己。

他只問道:「現在你又準備要我幹什麼?」

「當然是要你去喝酒,」大婉嫣然道:「俞五在這裡,你也在這裡,如果不讓你們兩個人先痛痛快快的喝幾杯酒,豈非更不近人情?」

這兩排房子後,還有間獨立的大屋,斜塌的屋背,暗灰色的牆,給人一種古老而陰森的感覺。從外表看來,無論誰都可以想像到這一定是仵作們置放驗屍工具的庫房,裡面一定堆滿了各種讓人一想起就會毛骨悚然的器具,不但有刮骨的刀,生鏽的鉤子,縫皮的針和線……還有些東西甚至讓人連想都想不到,連想都不敢去想。

可是你一走進去,你的看法就會立刻改變了。屋子裡乾淨、開闊、明亮、雪白的牆壁無疑是剛粉刷過的,桌上鋪著雪白的桌布,擺著幾樣精緻的小菜和六壇酒。整整四大壇原封未動的陳紹「善釀」和兩壇二十斤裝的女兒紅。

普通人只要一看見這麼多酒說不定就已醉了。馬如龍不是普通人,心裡也有點發毛,喝得爛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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