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二部分: 第7節:欲抑先揚的愛

有打轉的葉子掉下來。

在夢裡的身體沒有重量。被光線直接穿過彷彿會曝露每根血管的走向。靈魂鬆懈,揉一揉就能吹散似的。怎麼才能提醒自己這是夢。太陽溶解在水裡,還沒有化完的最後一塊殘骸,是金黃色,在不遠的地方沉沉浮浮。暖得像是真的。

怎麼才能提醒自己這是個夢。

醒來時,正是汽車到站就要重新起步的剎那間,車門已經關閉。寧遙趕緊抓過書包跳起來喊著"還有人,還有人要下!",賣票員不滿地看她,"要下車就早點站起來啊,哦喲,搞來"。乘客們的目光掃向自己,寧遙漲紅了臉。

我又不是故意賴著多坐一會的。幹嘛啦?!

心情壞掉一點。一直持續到接下來的補習課。張老師帶著三個學生坐在客廳補習數學,他的愛人在廚房裡炒菜。這邊的門雖然關著,味道還是溜進來。可以分辨出辣椒和咖喱的味道。寧遙曾經不止一次地想,有多少辣椒和土豆是用我們的補課費買的。想得又無聊又市儈,卻還是低落起來——爸爸媽媽對不起,我把你們準備買房子的錢都送給了老師去買土豆。

往往這個時候,寧遙就從心底羨慕王子楊的優異成績。尤其是數學,簡直是寧遙光腳也追不上的天文數字。

自己沒有什麼特長。其實也曾在心裡多次默默地想過"我對於音樂方面似乎還滿敏銳的",說這話的憑據僅僅是能夠準確打出某首流行歌曲的節拍而已,純屬一相情願的安慰。好象每個人都會把自身看得要了不起那麼一點,雖然走進人海又是遍尋不見。畢竟自己說自己的,不能算數。

走神了。一道反函數的題目漏聽掉大半。

坐在小方桌另兩邊的女生運筆如飛。只有寧遙愣愣地停在一個沒有意義的"="上。反函數,不懂。光記得班裡有人把這個名詞藝術化後稱之為"背道而馳的愛",那正弦函數呢,"欲抑先揚的愛"。嗤。真是嗲死了。

越發胡思亂想起來。

寧遙知道桌對面的老師一定盯著自己看,不敢抬頭,就這樣裝模作樣地亂寫一通——"起碼我寫了什麼,老師是看不見的吧"……等到精神集中。看見"="後面寫著的兩個字。"陳謐"。

微微怔忪。跟著才像是惟恐著什麼,把四個字重重地劃掉了。

心裡垮下去一片。

亂七八糟。

事實上自上回和謝莛芮在麵館照面後,再也沒遇見過。嗯,是指再也沒有遇見謝莛芮的那個朋友,叫陳謐的男孩。靜謐的謐。雖然四人拼起桌子一起吃面聊天,可寧遙始終沒和他聊上幾句話。原先還有些擔心對方會無意講起兩人在樓道里的經歷,這樣一定會引來王子楊好一通追問,但男生什麼也沒說。

寧遙不願意去回憶那天。

那一天她捧著面碗,把有缺口的碗沿轉向外。陶瓷發熱。香菜厚重的味道扶搖直上。一筷子下去。耳朵聽見王子楊對謝莛芮熱情地招呼,絲毫不像陌生人之間的對話。面很燙,舌頭灼得熱辣辣的疼。隨之是女生轉向男生開始的話題。陳謐一句句應著。當聽到王子楊語氣懵懂地自問"可靜謐的謐又怎麼寫呢"時,寧遙在餘光的小半塊視線里,看見男生變柔和的臉部線條。

是在笑。

隨後他掉轉過筷子,用另一頭在桌上點寫著。寧遙放下面碗,暗暗伸長脖子。

點。豎。折。手指以外,幾乎沒有幅度的動作。人像靜止。日光流過他上半身,又頓在衣服的褶皺里。包圍在四周的空氣,鼓動著細細塵埃和麵條的香味、以及非常非常小的震感。是靠近著他的手肘察覺的不辯真假的震感。

木頭筷子和木頭桌面碰擊。隨著寫每一筆時微弱的"篤篤"聲沉向深處。

十二筆的"謐"字。

補課完趕到家裡時,已經很晚。由於堵車的緣故,時間難以把握。所以父母也就不等寧遙一起開飯了。

"今天上的都懂了嗎?"媽媽一邊盛上湯一邊問。

"……懂的懂的。不要問了,煩死了。"

"你這個小孩,什麼態——"電話鈴聲打斷了話。

腳指頭也知道是王子楊。

第二部分: 第8節:不用"價值"考量的東西

曾經寧遙默默地統計過。究竟每天兩人都能說些什麼。女孩子之間的話題從哪裡來。為什麼能夠日復一日。但是即便記下那些話題——已經吃完啦。明天有什麼課啊。你剛才在做什麼。這個禮拜出去玩嗎。記下來的時候,每一項都只是如同無關緊要的雨滴,在玻璃上毫無意義地鋪張。

可世界又在這樣的玻璃後被放大了無數圓形的細節。

也許電話就是一件不應該用"價值"去考量的東西。意義只在於時間是兩人一起浪費。

"剛回來啊?"

"嗯。還在吃飯。"

"我和謝莛芮啊。"

"……啊?幹什麼?"

"周日出來,你有沒有空?"

"沒空。"

"少來了,周日上午你又不用補課。"王子楊很有把握。

"我不去啊!"

"我把謝姐的電話也給你吧。你自己去和她說~"

"你有她的電話?"

"是啊,那天要來的。"話筒那端很吃驚,"你沒有?你不是和她認識嗎?"

"誰說認識就一定要聊天啊?!"

"發什麼火~要不要。"

"不要。"

沒等寧遙反應,那頭還是報出了八位數字。寧遙心裡一急,反而都記了下來。趕緊側頭夾著話筒四下找筆,又不見哪有紙,乾脆記在手上。歪歪斜斜,一個"3"字寫像"Z"。

Z=?

桌面的木頭紋路近到眼前時就模糊,自己的手看起來像距離得很遠。藍色的八位數字。在掌紋上有些暈開。

彎過拇指,一點點去摳。很快地手心紅開一小片。拇指笨拙,只能劃在一個角度上。除了蹭掉最後一位。其他的還是照舊。但不要緊。摳得發疼。不要緊——

她是謝姐啊——

已經電話約好了——

難道你沒有她的電話嗎?

寧遙跳起來。衝進衛生間去洗手。

我不去。

你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要騙過王子楊真是很難的事。她幾乎對自己的各種活動都了如指掌。當寧遙借口說"周日早上有事啦",在她一波一波的追問下只得反覆著"家裡的事啦""我爸那邊的",謊言險些就要戳穿。可寧遙也鐵是了心,最終還是拒絕了。王子楊聳聳肩,就算作罷:"那就我和謝姐、陳謐三個人去好了。"

寧遙突然驚訝地看住她。

"啊?"

"幹什麼?表情這麼怪。"

"還有……還有男生?"不能流露出來,"上次那個,叫,什麼來著……"

"陳謐啦,陳謐。"王子楊搖著腦袋笑,"寧遙你還真是健忘。"

"唔……"其實一點也不健忘,"怎麼他也去呢?又不熟……"

"陳謐在遊樂場打工,能拿到免費票子。所以才有機會玩哪。"

"是么。"寧遙顯出非常為難的神色,"……說到遊樂場的話,我還沒去過。"

王子楊乖乖地接過話:"就是嘛!所以一起去吧!"

聽到她拾過幾乎已經切斷的話線,寧遙這才鬆了口氣,好象猶豫地說:"嗯,那我爭取看看。"

外套口袋裡的打火機,像小心臟那樣突突地跳動起來。

遊樂場。

據說是亞洲最高的摩天輪。雖然是新建的,名聲還小。可每次寧遙坐車經過高架路時,都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看見它的模樣。在四周林立的高樓里,是一種有著巨大違和感的存在。當初在成立儀式後的點亮的燈,過了幾個月就不再開放了。於是夜晚里它又消失無形,等到靠近時才能看清那高聳而有細角伶仃的結構。

網起來。一團夜色無處可逃。

"沒有坐過么?"

"還沒有……"

"這次可以了。"男生說著。寧遙一瞬紅了臉。

"那個……上次謝謝你。"

"什麼?"

從口袋裡摸出打火機:"這個……"

"啊?……不用還我的。"陳謐臉色詫異,猶豫間似乎要伸手取下來。女孩突然握緊手掌收了回去。兩人都為此一愣。

"……那個……"寧遙尷尬地不知該怎麼解釋之前理解上的錯層,"打火機我也用過了不好意思再還給你……總之,這次也很謝謝。"

"你太客氣了。"見到謝莛芮沖自己招手,男生笑笑轉身走開。

第二部分: 第9節:被"輪迴"網起來

"剛才在說什麼呀?"王子楊買完飲料走近來。寧遙接過。

"謝謝他的邀請啊。"

"呵呵。我倒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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