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一節

貴妃故作驚訝地啊了聲,「這是怎麼回事?什麼樣的毒,竟這麼厲害!」

一屋子的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惶駭地對視,不明就裡。錄景咚地跪在地上,膝行幾步上前,「臣先前明明查驗過的……還等了一盞茶時候,並未見異常……」說著頓住了,額上冷汗淋漓而下。窒了很久,彷彿看見了自己的下場,終於面如死灰,深深頓首下去,「臣死罪!」

太后氣得臉色都變了,恨道:「起先是宜聖閣,這下子更好,毒竟下到福寧宮來了!既然驗過,為什麼銀針會變黑?毒從天上來么?你是福寧宮總管事,你給老身說出個道理來!」

錄景嘴上囁嚅,哪裡能說出什麼來。貴妃轉頭看了阿茸一眼,對太后道:「孃孃別忘了,錄都知查驗是在殿門上。從前殿到後殿幾十步,這段距離,足夠讓有準備的人動手腳了。」

貴妃這番話果然挑起了太后的怒火,太后耽耽盯著穠華,厲聲質問道:「皇后可看見了?送來的羹里有毒,你對這一切作何解釋?好在我來得及時,若晚了一步,恐怕要替官家收屍了。你一直在官家左右,你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穠華嚇得不知如何是好,讓她解釋,連她自己都摸不清首尾,如何解釋?她驚慌失措地回身望今上,「官家……臣妾是冤枉的。」

太后冷笑一聲道:「你是冤枉的?不是你指使,你身邊的人有這樣大的膽子?官家哪裡虧待了你,你要這麼害他?」揚聲喚人,外面湧進十餘個內侍來。她指著地上的阿茸道,「叉起來!說,是不是皇后授意,讓你這麼做的?」

阿茸面色慘白,只是搖頭,「婢子沒有下的毒……婢子不知道……」

「嘴硬!」太后咬牙道,「不說我便奈何不得你么?給我掌嘴,狠狠地打!」

內侍捲起袖子,一掌下去便打得阿茸頰上墳起老高。穠華看得心都縮起來,顫聲道:「不要打她,還未問明為什麼要打?」轉身哭道,「官家……官家,你不相信我么?你怎麼能不相信我?我對你的心你不知道么?」

他臉上森然,定定望著她,啞聲道:「就是因為我太相信你了。皇后,自那日起我便沒有懷疑過你,可是今天的事怎麼解釋?我給過你機會,你我夫妻有話不必諱言。對我來說,面對這樣的現實,殘酷程度不亞於凌遲。可是……你回來,回到我身邊,是出於真心么?」

穠華瞠大眼睛,簡直難以置信。明白了,他大約覺得她和雲觀合起伙來使了一出苦肉計,就是為了讓他相信她已經放棄原來的感情,真心實意接受他了。她簡直百口莫辯,她以為他會懂的,可如今看來不是。他曾經離鬼門關一步之遙,換做任何人都會後怕,會憤怒。所以他不能原諒,他已經開始懷疑她了。

她失望透頂,她是拿真心待他的,終究遇見了溝坎,人的第一反應是保護自己。她含淚望著他,「我該同你說的話都說了,你若信不過我,不是對我的懷疑,是對你愛情的懷疑。」

喉頭有滾動的腥甜,他不敢說話,怕一張嘴便會噴出血來。身邊的謀臣曾勸他留心皇后,他根本沒將這話聽進去。他覺得自己了解她,她是這世上最單純剔透的人。她藏不住心事,愛和恨同樣分明。可是他錯了,之前種種都是做給他看的。不與雲觀反目,怎麼能博取他的同情和信任?她是甘願被劫持的,雲觀脫身後卻要帶走她,然後在半道上扔下他,繞這麼一個圈子,是為了賭一把,賭他割捨不下她。為什麼雲觀次日便還朝?因為今上若是死了,必須有個名正言順的繼位者第一時間站出來主持大局……好個算盤,皇后肩負的責任重大。做他的皇后委屈了她,她還是願意同青梅竹馬在一起,她不要他。

「我的愛情……是個笑話。」他控制不住嗓音,有些哽咽扭曲。可是即便再落魄,也不能在外人面前顏面盡失。他調過視線寒聲吩咐,「這裡沒有貴妃什麼事了,你回宜聖閣去吧。」

貴妃甚覺遺憾,這麼一出好戲,錯過了真是可惜。他到底還是護著皇后的,不過無妨,就算他念舊情不處置,還有太后。若小看了太后,那才是天大的錯誤呢!

她斂裙應個是,再看皇后一眼,卻行退了出去。

內侍掌刑已經停下了,阿茸被打得兩腮青紫。穠華心裡牽痛,然而自身難保,生與死都捏在別人手上,只有聽天由命了。

太后端坐在圈椅里,尖聲對阿茸道:「還不說么?我知道你只是個婢女,沒有那麼大的膽子。若受人指使,說出來,你是從犯,或者還能撿回一條命。」

阿茸披散著頭髮狼狽不堪,抬起頭看穠華,眼裡蓄滿了淚。緩緩搖頭,「我什麼都不知道,太后要我招供什麼?」

太后狠狠瞪著她,「從殿門到內寢六丈路,這段路上無人侍立。你把羹端來,先由尚食嘗了,再交由錄景查驗。過了前面兩道,後面就安全了。你入寢殿的途中袖裡藏毒,趁人不備灑進羹中,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不曾想最後又遇一道,導致功敗垂成,我說得對不對?」言罷對穠華道,「皇后無需再隱瞞了,皇后與寧王的私情,莫以為別人不知道。你們在綏國便惺惺相惜,你入禁庭,就是為了謀害官家,助他複位,我猜得可對?」

穠華腦子裡嗡聲作響,自己的一切都在別人掌握中,他們不聲不響,都是有意任事態發展。可是她何其無辜,她一直被蒙在鼓裡,雲觀未死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哪裡是為了助他謀取天下!

她心頭生涼,扶著桌面才勉強站住。看太后,再看官家,喃喃道:「太后何故無端猜測我?我若早知道,必定不會參與進來。」

「是么?」太后哂笑道,「寧王劫走了你,為什麼又放你回來?你們做的一出好戲,真叫人不忍打斷。如果再耐心些,等上一年半載,或許就成事了。可惜太急進,因為怕官家隨時會發難,到時候來不及出手,便合謀先發制人。」一壁說,一壁搖頭嘆息,「皇后啊皇后,你真真不知道好歹。官家待你一片赤誠,你何苦放棄到手的好日子,跟人站在刀鋒上拚命呢!」

他們只管往她頭上栽贓,穠華起先發懵,後來似乎悟出些緣故來了,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犧牲一個皇后扳倒寧王,其實是宗合算的買賣,臣妾說得對么?」她看得穿,也可以不管太后怎麼誣陷她,然而今上的態度令她心寒。她凄然道,「官家也是這樣看我么?你若要我死,不必廢這番手腳。就像你說的,在郊外一劍殺了我,便可以大張旗鼓捕殺雲觀,為什麼還要給我希望?你這麼做傷人心,你知道么?」

太后不等今上介面,憤然道:「巧言令色!官家病中,險些把命斷送在你手裡,你還有臉來指責他?」轉身對錄景道,「皇后不肯認罪不要緊,去把殿前司趙嚴傳來,命他率御龍直捉拿寧王,有他們在綏國時的交情為證,皇后所作所為都與寧王脫不了干係。」

錄景待要領命,卻聽阿茸高聲說不。她哀哀看了皇后一眼,掙出鉗制,伏在太后面前泥首道:「婢子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事聖人毫不知情,太后要拿便拿婢子,千萬不要難為聖人。」

太后掖著兩手垂眼打量她,「別為了保全你主子,胡亂頂罪。你一個小小的宮婢,如何與官家有深仇大恨,膽敢弒君?」

阿茸在地上簌簌抖成一團,扣著磚縫道:「婢子是奉命行事,婢子離開綏國前,曾得郭太后召見。郭太后許婢子重金,命我伺機毒殺官家。聖人心思單純,郭太后有意繞開了她,只吩咐婢子一人。今日綏使到訪,婢子覺得時機成熟了,便決意動手,不曾想棋差一著……天意如此,無話可說,只求速死。」

她的這些話令穠華驚訝,她實在難以置信,也無法將她和郭太后聯繫到一起。這算是在求情么?分明是在挑起另一場更大的災難。

她茫然趨身問:「阿茸,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最意想不到的危險在身邊,她將她和春渥視作親人,她跟了她九年,若是金姑子和佛哥倒罷了,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看似毫無心機的大孩子。她心裡刀絞似的,按著胸口跌坐下來,恍惚感覺走上了末路,只怕再也沒有安寧日子了。她被最信任的人推進深淵,就算僥倖能活,剩下的也只是無盡的痛苦。

太后卻面有喜色,回身道:「官家可聽見,是綏國郭太后派她來的。」

今上燒得暈眩,但心裡清楚,這個毒必定是雲觀的手筆,若不拿綏國做擋箭牌,雲觀必死無疑。果然好主子,調理出來個好奴婢,主僕齊心,雲觀何其有幸!太后呢,其實她世事洞明,情願將錯就錯,自有她的道理。他望向皇后,她失神癱坐在那裡,看不清她的表情里究竟蘊含了些什麼。他只品咂到一種無盡的苦楚,他這樣愛她,甚至最後關頭還想替她遮掩,可惜在她眼裡都不算什麼。之前的恩愛都是假的,終究是別人的愛情,他在邊上旁觀,躍躍欲試,試圖接手,最後還是一敗塗地。為了雲觀將綏國拉下水,不管阿茸怎樣大包大攬,她的前途算是毀了,毀了……

他喘了兩口氣,艱難地閉上眼睛不再看她,「暫且不宜聲張,此事關係重大,不能僅憑一個宮人的證詞就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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