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一節

次日五更視朝,他寅正三刻醒來時,她正沉沉好眠。

月亮掛在天上,變成一個白慘慘的影子,就著朦朧的光看她,恬靜的一張臉,偎在他身旁。他一向習慣了孤單,習慣了雷厲風行,如今緩下來,過上普通人的日子,有了牽掛,有了心甘情願背負的溫柔的重壓。這樣其實很好,他從一些細枝末節里感覺到快樂,她的亦嗔亦怨的語調和肆意的嬌憨,讓他知道自己被她依賴著。原來了無牽掛並不是成功,而是一種悲哀。所幸他現在不再那麼失敗了,他有了可以做伴的人。

只可惜這個做伴的人,不知道他的所需,每每弄得騰空起來,半道上拋下,實在讓人無奈。他苦笑了下,撐身坐起來,本來打算下床了,卻見她寢衣的交領下露出一片光潔的皮肉,他略遲疑,最後還是把手探了過去。

她嗡噥一聲,「餓了。」

他氣結,不是困了就是餓了,這是在逗他玩么?他發狠壓了上去,引得她一聲哀鳴。

她總算醒了,睜開眼一看,他凶神惡煞的模樣,她倒笑了,「官家怎麼了?」

「昨晚為什麼睡著?那種時候怎麼能睡呢!」他還在為昨晚的事不平,「你一點都不沉醉么?是不是嫌棄我手段不高?」

她剛醒,腦子昏昏的,不太明白,「官家手段高啊,我就是太困了,緊張了半日……你不高興了么?」

他嗯了聲,「我很不高興。皇后與我在一起,我如何待你才是你最喜歡的?」

她說:「官家和我廝混的時候么?」

他皺了皺眉,這個詞很不雅,不過很精準,便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她呆愣愣回憶,「我喜歡官家親我,一親身上就發熱,到了冬天可以多親。還有現在這樣……」她紅了臉,「我喜歡官家壓著我,我喜歡官家的份量。」說完哀聲捂臉,「我是不是病了,怎麼會有這麼羞人的怪癖?」

他也不太懂她的嗜好,喜歡馱著人么?反正不管怎麼樣吧,他覺得心裡有一團火,始終發泄不出來,粗魯地置身在她腿間,隔著布料奮力動了兩下。

她倒是很配合,婉媚地吟哦,「官家……官家……」

她一喚他,他就有點把持不住了。騰出手來扯褲腰,恰好這時錄景的聲音在窗外響起來,「時候到了,官家當起身了。」

他懊惱地癱在她身上,實在倦怠,今日不想視朝了,或者就稱病吧,明日再說。可是想想不行,烏戎的使節來訪,還有昨天雲觀鬧的那出,今天早朝上必會有人提起。他如果不出現,會引得眾人猜測,所以還是要去,離開這溫柔鄉,到冷冰冰的朝堂上去。

他橫了心翻身下床,回頭沖她指點,「你給我自省,今晚再議。」

前殿有宮人燃了燈,狹長的光帶漸漸移過來,照亮了後殿的床帷。她半撐在床沿,長發披散著,不施脂粉的臉孔純凈自然。起先愕著一雙大眼睛,等反應過來才紅了臉。慢吞吞下床,囁嚅道:「再議便再議,我今天歇個午覺,夜裡就不會犯困了。」

像他們這樣的夫妻恐怕世間難找,也怪他學藝不精,若上回一鼓作氣,也不用拖到今天了。她來侍候他洗漱,他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前日讓錄景重新找了本冊子,畫得很清楚,這次應當不會錯了。」

她怨懟地看他,「你明白在肚子里就好了,非得說出來么?我是端穩大方的皇后,官家莫要教壞了我。」

他噎了下,「我是想讓你放心。」

她伺候他穿上朝服,蹲踞下來整理他佩綬上的曲璜和沖牙,一面道:「我放心得很,倒是官家常記掛著,還讓人找畫冊子,不嫌丟人。」

她居然嘲笑他,他把他撈起來攬在懷裡,手從背上一路往下滑,滑到那俏臀上,輕輕捏了一把,「你說什麼?」

邊上有宮人,她大感窘迫,只咬著唇不說話。他低頭在她頸上吻了吻,「太縱著你了,膽子越來越大。等我把手上的事辦完了,我與皇后的賬也該清算清算了。還上延福宮去么?住移清殿,那晚沒有看明白的,我再讓皇后看一遍。」

原來他都知道的,那還做癲狂樣子給人看?她的臉轟地一下漲得通紅,跺腳嗔怨,「你當我傻么?」

他正色道:「我給皇后說個笑話吧!以前有個進士到廟裡進香,看見和尚……那個,便作了首詩,說『獨坐禪房手作妻,此情不與外人提。若將左手換右手,便是停妻再娶妻』。」說著吐舌一笑,轉身取他的進賢冠去了。

她獃滯地思量了半天,終於明白過來,羞得無地自容。假作幫他戴冠,邊上一盆墨菊開得正好,悄悄掐了一朵,嵌在他的玉犀簪上。

錄景和紫宸殿殿頭在外等候,見今上出來,忙侍候著送上御輦。只是那花看在眼裡很覺怪異,大鉞男子戴花常見,今上卻從來沒有過。況且今日視朝,似乎有些欠妥吧!錄景支吾著比了比,「官家……」

他看他一眼,沒放在心上,整整中單登輦,不耐道:「快些,時候差不多了。」

錄景不知道其中緣故,未敢多言,只得揚聲喊起駕,眾人簇擁著御輦往宮門上去了。

皇后送走了人,又懶懶倒回床上。這時天還沒有亮,天地間朦朦地暈染一層深藍,燈籠的鐵鉤掛在檐角,被風吹得搖擺,偶爾發出吱吱的兩聲輕響。

迷迷糊糊又睡一陣,醒來已經到了辰時。忙起床梳妝打扮,收拾好了去寶慈宮請安。

貴妃一向是比較早的,她不得今上寵幸,但與太后相處十分融洽。穠華提裙上台階,她領著先到的嬪妃們按序站班,等她進門時欠身行禮,恭祝聖人金安。

穠華請眾人免禮,恭恭敬敬向太后納福,太后點了點頭,賞她在身側坐下。御廚送松仁乳酪進來分與眾人,太后手裡捏著銀匙,偏過頭問:「皇后今日可好些了?」

想是問她受驚可好些吧!她含糊應道:「謝孃孃關心,歇了一晚上,今天心裡安定下來,已經好多了。」

太后垂眼在碗里攪了攪,悵然道:「我聽了消息,心都要震碎了。好好的在宮門上舍酒,怎麼會遇上這種事。這重光也是,既然還活著,三四年里怎麼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復看穠華一眼,「皇后與他早就相識么?」

不管怎麼樣,雲觀的身份太特殊了,他的存在在所有人眼裡都是陰謀,與他沾邊,總與陰謀息息相關。殿里眾娘子神情不變,手上動作卻慢了,拔長了耳朵聽她的解釋。昨日官家替她圓了謊,但太后未必養在深宮萬事不知,她若是撇得一乾二淨,反倒顯得假了,便道:「回孃孃的話,我與懷思王幼時是相識的,他在綏國為質子,曾經有過兩面之緣。昨日舍酒時他混在內侍里,我並未留意他,其實多年未見,就算他站在我面前,我也認不得他。官家前一日知會過我,讓我露個面便回宮,我將酒端子交給了賢妃進左掖門,這時候他才來同我說話,說要見官家,請我傳達。」

太后側目看她,「他是前太子,是先帝的血脈,要見官家做什麼不直接入朝,卻要通過你?」

穠華擰了眉頭,不解道:「臣妾也想不通呢,照理說,以他的身份要見官家並不難,何必兜這麼大的圈子!後來諸班直到了,官家也到了,懷思王脫不得身,便挾持了臣妾。」

今上與雲觀的恩怨都從皇位上起,太后是今上生母,一個名利場中討生活的人,不會不知道其中緣故。連她都在裝糊塗,她若聰明,就應該將計就計推說不知情。所以球踢來踢去,重新又回到了太后面前。

太后自然不會深挖,只模糊掩蓋過去,輕輕嘆道:「我身在禁中,前朝的事已經許久不問了,究竟裡頭什麼緣故,我也鬧不清楚。皇后無虞便好,要有個長短,我看官家頭一個不能放過重光。」邊說邊舀起乳酪喝了一匙,誰知嗆到了,掩口咳嗽起來。

穠華忙起身替她捶背,「孃孃無需擔心,官家運籌帷幄,事情總會圓滿解決的。」

太后頷首,將盞擱在了一旁,「我看重光來勢洶洶,不知他心裡什麼打算。官家念及手足之情,他卻未必。想是裡頭有什麼誤會……隔了四年死而復生,怎麼弄得《山海經》似的!」

貴妃一語中的,「總逃不脫想奪位。若是要回朝,正大光明上紫宸殿面見官家,他是官家手足,總不會虧待了他。如今他這樣心懷叵測,又劫持聖人,能做出什麼好事來?我們這些人是依附官家而生的,好壞都分得清。若有人想謀朝篡位,用不著講什麼理,連根剷除就是了。」

持盈的話一則是為討好太后,二則頗有含沙射影的意思。穠華看了她一眼,「貴妃才大安,不要太激動了。前朝的事自有官家處理,宮眷還是不議論為好。禁中娘子多,莫弄得人人自危。昨天是個巧合,恰好逢舍酒,宮門大開。往後沒有這樣的機會,他要入大內也不容易。本宮已經吩咐下去了,命各處門禁加強戒備,娘子們可高枕無憂。」

她端著架子一番義正言辭的話,娘子們都欠身領命。貴妃畢竟身份在那裡,口無遮攔失了體統。不過她也不急,悠哉轉了話題,對太后笑道:「昨日烏戎使節來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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