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那醫生本能立刻使她往出事方向奔去。
盧泳忠在她身後叫:「一品,危險,你往甚麼地方去?」
大門地台上有一工人倒卧,兩名同事正替他壓胸急救。一品大聲說:「我是醫生,請讓開,快叫救傷車。」
有人說:「醫生,水泥斗鬆脫掉下,剛好壓倒他身上。」
一品蹲下,正想檢查,發覺傷者頭部歪在一邊,她去扶起他,發覺他頭顱已經變形,她染了一手血,傷者已無法救治。
這時,救護車已嗚嗚駛至。
一品茫然站起來。真意外,竟在這目睹一宗工傷。救護人員趕到,抬出擔架。
那名工人已無生命象,明日,報上將有小小一段新聞報道這宗意外。
一品這時抬起頭來,看到盧泳忠與司機站在一旁,與警察對話。
一品靜靜走過去,身上沾了血漬,她也回答了警方詢問。
一條生命悄悄逝去,藍天白雲卻與意外沒有發生前一模一樣平靜。
「一品,車子在這邊。」
盧泳忠想來拉她,一品搖搖頭,攤開臟手掌。
好一個盧泳忠,輕輕說:「你不怕,我為甚麼怕。」他緊緊握住她的手,這還是第一次,他發覺她的手很小很輕。
一路上他們沒有談話,到了公寓門口,盧泳忠說:「我送你上去休息。」
是一品按住他的手,「我有話同你說。」
盧泳忠臉色忽然蒼白,她要拒絕他了,他立刻逃避,「今天你累了,改天才談。」
一品非常堅持,「不,現在就同你說清楚。」
盧泳忠幾乎流淚,無奈只得面對現實,跟一品入屋。
一品命令他:「坐下,以免聽得驚嚇摔倒。」
「你有話說吧。」
「我有病。」
盧君詫異,「介紹人一早告訴我。」
「是惡疾。」
「可是經已治癒。」
「五年內尚有複發機會。」她提醒他。
「那麼,我陪你看五年後情況如何。」
一品沒想到難題實時獲得解答,看樣子盧君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高手。她最欣賞這種人。
一品微笑,「五年是很長的一段日子。」
「到了我這種年紀,很快就會過去。」
「我認識一位小姐,很適合做這種小洋房女主人。」
「啊,是誰?」
「她長得很漂亮,是位女演員,叫以莉。」一品暗示他找錯對象。
盧泳忠笑了,用手擦擦鼻子。
一品看出端倪來。
他終於說:「我一早認識姚小姐,不勞你介紹。」
「啊!」
「姚小姐踏出社會已有十年八載,大名鼎鼎,無人不識。」
一品臉紅,「呵」又碰了軟釘子。
母親說得對,這人不簡單。
「還有甚麼問題嗎?」
一品搖搖頭。
「那我先回公司處理今天這宗意外。」
一品點點頭。
「奇怪,」盧泳忠說:「楊醫生同楊一品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一品頷首:「雙面怪醫。」
盧泳忠笑離去。
稍後一品發覺他把小小藍色首飾盒放在水果盤,一隻黃色大柚子上面。
她取出戒指細看,發覺指環內側已經刻了字:給一品,泳忠,以及年月日。她試戴,大小剛剛好。
盧君是個極頂聰明的人,可是那伶俐的靈魂卻裝在一具非常平凡的肉體之內,真正委屈了他。
一品把指環放回盒內。這時她才洗刷雙手,接沐浴更衣。
電話鈴響,一品正想找人說話。
「品姐,我是本領。」
「本領,聽到你聲音真高興。」「品姐,你身體無恙吧。」
「你們都知道了。」
「聽說已經治癒,大家都放心。」
「你還有甚麼話說?」一品洞悉師妹心意。
「品姐,」李本領有點不好意思:「你覺得周炎這個人怎麼樣?」
一品一聽,立刻就笑。
「品姐,別打趣我。」她略見忸怩。
「你放心,周炎很好,只是比較任性,有孩子氣。」
李本領答:「我也這麼想。」
「給他一點時間,叫他回學校去,過幾年就脫胎換骨了。」
「那麼,我們之間會有前途?」
「當然,年齡相仿,志趣相同。」
「謝謝你,品姐。」
「就這麼一個問題?」
「還有,那副激光手術刀─」
「不忙歸還,你拿去用吧。」
「我代表大家謝謝你。」
第二天,一品回診所辦了一點事,提早回家休息,一進門,看見一隻彩色斑斕火鸚鵡飛過來,一邊學人語:「大小姐回來了,大小姐回來了。」
一品驚喜:「二晶,是你?」
這些奇禽異獸,當然由她帶來,可是室內盆栽卻已給牠啄亂。
二晶自書房轉出來,「是我。」
一品鬆口氣,「想煞我了。」
姐妹緊緊擁抱不放。然後,她們彼此打量。
一品發覺二晶胖了一點,身段健碩,膚色微棕,似名運動健將。
二晶看姐姐,「噫,弱不禁風,面色蒼白,這些日子,虧你還瞞得住老媽。」
一品嘆口氣,「身體慢慢可以養回來。」
「對,主要是心靈依舊活潑。」
一品看牢妹妹,「你呢?」
二晶攤攤手。
「沒有進展?」
「有時忙得連一整天也說不上一句話。」
「那麼糟?」
「也不是,彼此都感覺到對方在身邊,十分安慰。」
「那就已經足夠。」一品點頭。
二晶說:「這次工程完畢,他決定回大學重拾職。」
「那多好,不必東奔西跑。」
「要是想有進一步發展,得跟去。」
二晶說:「嗯,那就看你有多需要他了。」
這時,大鸚鵡飛過來,停在二晶肩膀上,啄她耳朵,二晶咕咕笑,看得出她還是開心的。
一品問:「你自己的工作呢?」
「只得暫時停下來,當作休息。」一品想一想,「有時希望男生也犧牲一下。」
「他們甚有壓力,他們如果停下來,叫沒出息,父母親友以至愛人都會看不起他。」
的確是。「你去看過媽媽沒有?」
二晶說:「一早去過了,她告訴我,有個能幹的生意人與你來往甚密。」
一品笑笑。
「可有照片?」
一品把在箱根拍攝的合照給妹妹看。
「唔,很老實。」
一品微笑,「你可以坦白。」
「能幹的男人,無論長得怎麼樣,都是能幹的男人。」
一品連忙說:「謝謝你。」
「我祝你蜜運成功。」
一品笑,「路途遙遠。」
「假使事事順利,婚後你會放棄工作嗎?」
一品輕輕說:「工作,是收入來源,一個人總得經濟獨立,我不敢造次。」
「你的儲蓄也夠了。」
「二晶,你是我妹妹,怎可誇大?」
「大姐一直有大姐的樣子,難怪媽媽鍾愛你。」
「媽媽並不偏心。」
她不以為然,「你當心那樣說。」
二晶把鸚鵡引進籠子,拎準備告辭。
一品問:「熊授人在本市?」
「不,已回美國。」
一品送妹妹到門口。
二晶閑閑地問:「不叫你心跳的男人,也可以是結婚對象嗎?」
一品從容地回答:「恐怕是最佳終身伴侶,一個人的心房不規則跳動,並非好現象。」
二晶笑了。
她走了以後,一品吁出一口氣。
心詫異,竟這樣維護盧泳忠,可見已經培養出感情來。
她去看水果盤的戒指盒子,幸好,二晶沒發現它,沒有被動過的痕。
一品謹慎地收好指環。
與二晶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親厚,姐妹始終會各有各家庭伴侶子女,能像老朋友般已經不錯。
想到極小的時候,她牽二晶的手上學,步行半小時才到校門,風雨不改,走得累了,坐在道旁休息一會兒再走,世界那樣大,可是只得兩個小女孩相依為命。
一品雙眼潤濕,那樣的好時光都過去了,人大心大,今日各有各生活圈子。
記得姐妹倆自幼也談過死亡問題。
「姐,我怕死。」
「我也是。」
「不過,還有好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