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痛比我想像中嚴重,可是手術又比我想像中成功,壞細胞已全部切除,你此刻只剩下三分之一胃肌,也許毋須化療,可用針葯壓抑控制。」
三分之一胃,那正是都市時髦女性夢寐以求的事,從此之後不必擔心會胖。
痛的感覺減退一點,一品努力睜開眼睛。
黎醫生背光站,窗口透進陽光照在她背脊,把她的身形圈出亮光,看上去似名天使。
一品笑了,好的醫生都是天使。
黎醫生鼓勵說:「是該樂觀,情緒影響病情。」
「真沒想到這樣痛。」
黎醫生微笑,「這叫做針不刺到肉不知痛。」
一品說:「由此可知整容病人是多麼勇敢。」
「不錯,仍保存幽默感。」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楊醫生,你蘇醒了。」
是一品自己的看護彭姑。
「我在這服侍你。」
一品點點頭,「也好。」
「楊醫生,另一位楊醫生來了。」
「怎麼不進來?」
「她怕你生氣。」
「胡說。」
「我立刻去叫她。」
黎醫生說:「有姐妹真好,一直守你流淚,這種友愛一定具有大能力量會使你康復。」
一品點點頭。
二晶進來了,二話不說,握住姐姐的手,埋頭哭泣,她已經哭得整張臉腫起來。
二晶小時候也是這樣,皮膚白?,一點點紅腫非常明顯,半夜時做噩夢,驚醒,總起身找姐姐,一品怕她吵醒母親,與她共睡一張小床,握住她的手陪她說故事安慰她。
都恍如昨天的事。
姐妹永遠不會生分。
她輕輕說:「喂,還未到呼天搶地時分。」
「為甚麼不早些告訴我。」
「我也是剛曉得,能醫人者不自醫,笑死人,千萬別叫老媽知曉,她可不能再受打擊。」
二晶拚命點頭。一品真沒想到她會是那樣壞的病人。
看護彭姑一定要她下床走路,她說:「不,那麼痛,我不走。」
「不學走,一輩子走不了。」
「那麼餘生坐輪椅好了。」
「楊醫生,真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人。」
彭姑把她拉下床,一品殺豬似叫:「不行,一站起來,傷口上似有熨斗在烤。」
終於被扯通走廊走,蹣跚如老太婆。
楊一品已熬過這個劫數?言之尚早,但一品有信心她會完全康復。
二晶來探訪她時說:「媽媽,想見你。」
「我大前天才見過她。」
「母親們都有第六靈感,好厲害,她說她左眼無緣無故跳了三天,坐立不安,問我你在哪。」
一品惻然,「二晶,倘若我真的不行了,老媽不知怎樣。」
「我看她也活不下去,我頓成孤兒。」
看護彭姑進來聽見,厲聲斥責:「在說甚麼?狗口長不出象牙,虧你倆還是醫生。」
待她出去了,二晶又說:「你撥個電話給老媽。」
「也好,瞞得一時是一時。」
她把聲音裝得非常鎮定愉快,以及加一分不耐煩:「媽,找我甚麼事?」
「邱伯母她們想請你整形細節。」
「我答應一有空就為她們舉行講座。」
「你無恙?」
「天天在醫院,透不過氣來。」這是事實。
「有空回來。」
「是是是。」
講完這一通電話,已經滿背脊是汗。
彭姑服侍淋浴,細看傷口,「做得不錯,可是同楊醫生手工不能比,所以許多女病人到我們處要求重整傷口。」
「都是小意思。」
「楊醫生生性豁達才那樣說。」
「肉體與靈魂遲早分家,美不美是其次,至要緊健康,現在我切實知道了。」
彭姑嘆口氣。
針葯霸道,一品食欲不振,時時嘔吐。
午睡醒來,鼻端一陣香氣,如置身紫色熏衣草田。
噫,是甚麼人來了?
「楊醫生,是我,以莉。」
啊,原來是大明星。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彭姑言詞閃爍,經我窮追猛打,軟硬兼施,她才向我透露一二。」
「唉。」
姚以莉把明艷的俏臉探近來嘻嘻笑,「醫生也打敗仗?」
「可不是。」
「我給你帶來了香檳魚子醬。」
「噓。」姚以莉笑:「還有幾件睡衣睡袍!」
「甚麼?」
「醫院睡衣難看死了。」
她拆開帶來的大錦盒,抖出粉紅色珠灰色與湖水綠的緞衣。
「我替你換。」
一品感動,淚盈於睫。
沒想到姚以莉那樣體貼,她輕輕幫醫生換上新衣,又取出淡色羊皮披肩搭在一品肩上,再換上緞子枕頭套,「睡這個,臉上不會壓起皺紋。」
最後用銀梳刷替一品梳頭,編成辮子。
「病管病,總不能做蓬頭鬼。」
「謝謝你。」
「醫生,幾時出院?」
「過幾日可回家休養。」
「不如到舍下來住,我叫工人煮燕窩粥給你進補。」
一品微笑,「我會照顧自己。」
「好了,我還要趕戲,先走一步。」
「好走不送。」
這時,很多職員聞風而來,在房門外等看明星,姚以莉走了半晌,那陣香氛還在房內。
一品在緞子枕頭上讀小說。
傍晚,黎醫生來看她,一進門便說:「楊一品,你是一個非常幸運的人,後天可以出院。」
一品自覺也如此。
「咦,天下竟有這樣好看的睡衣,像一層霧似。」
一品不出聲,這可是美女覓食的道具之一。
「不過。」黎醫生說:「你當心涼。」
看護彭姑推門進來,放下一疊郵件。
其中一封由小師妹李本領寄來,一品連忙拆開閱讀。
一張照片說明一切,自愉與已欣那對連體嬰已順利分割成功,那位母親笑嘻嘻一手抱一個,一品看也笑了。
另外還有他們的工作報告,兒童們手術前後的照片,最後,附周炎的問候。
一品精神一振,以前說病人的心情可以影響病情,現在她知道精神支持有多重要。
才放下信,一品聽見細細腳步聲。
她朝門口看去,「貝洛。」
小貝洛過來伏在她胸膛上。
金先生金太太跟在門口出現。
他們來辭行,「一品,毋忘我們一家三口。」
一品淚盈於睫。
「我們決定把那隻貓也帶過去。」
一品點點頭。
他們放下一盆蘭花走了。
一品問彭姑:「你告訴每個人我在醫院?」
「也不是每個人,黃小姐何太太她們我就沒說,朋友來探訪是好事,說說笑笑,有助康復。」
「我怕家母知道消息。」彭姑:「不怕,你都快出院了。」
「彭姑,人生如夢。」
「是嗎,你的夢還沒開始呢。」
第二天早上,一品緩緩醒來。
對出院一事有躊躇,一時沒睜開雙眼。
傷口仍然這樣痛,她不放心自己,可是住院實在不如家方便。
一品終於睜開眼睛,看到有人站在窗前看風景。
那寬厚的肩膊似曾相識,一品卻已無盼望之情。
那人轉過頭來。
「一品,早。」
果然是熊在豪,他走近,坐在床沿椅子上,握住她的手。
幸虧一品已把性感睡衣換下,穿上家常運動服。
「你的始祖爬蟲好嗎?」
一品微笑。
「托賴,很好,原來牠有八隻足趾,不是起初想像的五隻。」
一品點點頭。
「你們一定興奮得暈眩。」
「猜得不錯。」
他雙手把一品的左手窩在其中,半晌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一品閑閑說:「我們姊妹為你吵架呢。」
熊在豪非常坦白:「我真不知兩個楊醫生是姊妹。」
「長得不像嗎?」
「完全是兩個人。」
「二晶活潑得多。」
「你終於知道我患病。」
「是二晶通知我來。」
一品不出聲。
這個時候,有人推門進來,「品姐。」
一品一看,是年輕的周炎,心中不禁一陣歡喜。
她現在最喜歡沒有壓力的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