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當夜我與姬娜約法三章。

「本來我應當搬出來,但身邊沒錢,左文思可能會找上門來,你若透露我住這裡,就一輩子不睬你。」

「你們倆做什麼戲?」姬娜笑眯眯,「何必給他看面色?」

看樣子她不肯合作,我只好向她說老實話。

「我不能再跟左文思在一起。」

「為什麼?因為他忘記自歐洲寄花給你?」

「姬娜,你準備好了嗎?」我冷冷地說,「聽著,因為他的姐夫是滕海圻。」

姬娜呆住,接著尖叫一聲。

「你還不為我守秘密?我已經受夠,不想與姓滕的人再發生任何關係,明白嗎?」

「韻娜,你太倒霉了!」

「是的,我的確就是那麼倒霉。」我紅著眼睛。

姬娜與我緊緊擁抱。我心如刀割,猶如啞子吃黃連,千般苦都說不出來。

好不容易我倆才睡熟,門鈴在半夜卻震天價響個不停,我們兩人在夢中驚醒,一時間以為火警。

姬娜在揉眼睛,我心思一動。

「如果是左文思,」我說,「打發他,我躲到衣櫥去。」

姬娜走出去開門,我連忙往衣櫃里藏身,蹲在衣堆中。

「誰?」我聽著姬娜問。

「左文思。快叫韻娜出來!」

「她不在,她老早回紐約去了。」

「有人前天才見過她,快開門。」

「告訴你她不在。」

「我不相信。」

「半夜四點十五分,你想怎麼樣?」

「我知道她在你這裡,給我進來查看。」

「好笑,我為什麼要給你查我的家?」

「姬娜,我們至少也是朋友。」

「你說話太無禮。」

「姬娜,你不開門我就在門口站一夜。」

「好,我給你進來看。文思,你越是這樣嚇人越是沒用,她早知道你會找來這裡,已經回紐約了。」

我聽得開門關門的聲音。

約有五分鐘的沉默,文思顯然找不到人。

「要不要咖啡?」姬娜問。

文思哭了。

不要說是姬娜,連我在衣櫃里都手足無措。

「你一定知道她在哪裡。」他聲音嗚咽。

姬娜硬著心腸,「文思,天涯何處無芳草。」

我閉上雙眼,眼淚噗噗地落下來。

他就坐在衣櫃處的床頭上。

「她有心避開你,你找到她也沒用。」

「我走的前一日還是好好的,」他急問,「到底發生什麼事?」

「文思,我明天還要上班。」姬娜要打發他。

「姬娜,你一定要幫我。」他似乎拉住了她。

「感情的事,旁人怎麼幫忙?」姬娜反問。

又是一大堆沉默。

我在衣櫥中僵立久了,雙腿漸漸麻痹,真怕會得一頭自衣櫃中栽出來。

「回去吧。」

文思不出聲。

「我很疲倦,文思,你當是同情我長期睡眠不足吧。」

文思再也坐不下去,只得由姬娜送他出去,在門口他們嘰嘰咕咕又談很久,我一直忍耐著。

姬娜把門重重地關上,回到房裡,「好出來了。」她說。

我四肢麻痹,動彈不得。

她拉開衣櫃,「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低聲說著爬出來。

「我以為你悶暈了呢。」她打著呵欠。

「謝謝你。」

「不用客氣。」她坐下來,「既然他與滕海圻有那麼親密的關係,疏遠他是明智之舉。」

「你亦認為如此?」我如遇到知音。

「當然,」姬娜說,「天下男人那麼多,我不相信人人同姓滕的有親戚關係。與他的家人發生糾纏,怎麼都過不了一輩子,避之則吉。」

我嘆口氣,「睡吧。」

我們再進被窩。

姬娜說:「文思待你,倒是真心。」

我不出聲,緊緊閉著眼睛,欲阻止眼淚流出來。

「其實他只要稍微留一下神,就知道你在這裡住。」姬娜說:「床上蓋著兩張被。」

「或許,他以為在這裡留宿的,是你的男朋友。」

「去你的!」

我哭了一整夜,眼淚全被枕頭吸去,第二日起來,一大片濕,沉甸甸的。

姬娜在洗臉,她說:「沒事不要出去,他一定會再來找你。」

「我想避開他們。」我說。

「那倒不必。這個島還不是他們的地方,有必要時,切莫猶豫,立刻報警。」

她匆匆忙忙穿衣服,抓起大衣,出門去了。

在樓下管理處,她打電話上來,「不要開門,樓下有幾輛形跡可疑的車子在等。」

「不會是等我吧?」

「又怎麼見得不是等你?」

我只好在家看錄映帶。

此後每隔半小時便有電話打進來,我覺得很煩躁,左文思有什麼資格騷擾我的生活,決定離開他便是要離開,他再痴纏也不管用。

到下午我實在煩不過,拿起話筒。

「我知道你還在,」是左淑東的聲音,一本正經,像個抓到犯人的偵探。

我冷冷地說:「請不要再騷擾我。」

「你總得見文思。」她非常固執。

「左小姐,我一直把你當朋友,不欲反臉,你也不要逼我太甚,為什麼一定要讓我下不了台呢?你侵犯我生活,我隨時可以召警。」

她沉默,大約也知道自己過分。

「我不是小孩子,我懂得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到這裡我的口氣已經非常強硬。

她說:「但是道義上你應當與文思解釋一下。」

「我不愛解釋。道義上要做的事太多,我沒有興趣。」

「你何必故意硬起心腸?」她還想挽回。

「我有事,就這樣,請不要再騷擾我。」

電話鈴總算停止了,沒想到左淑東這個人平日斯文,有必要時可以做得這麼徹底,她並不是個好相處的女人。

以火攻火。我同自己說,這是唯一的辦法。

我找到滕海圻。

他說:「文思回來了,你小心行事。」

「我沒問題,但有人一定要逼我亮相,與左文思重修舊好。」我說。

「誰?」滕問,「你父母?」

「左淑東。」

「什麼?」他跳起來。

「你管教管教令夫人。」

「她認識你?」不知為何,滕的聲音發顫。

原來他也有害怕的時候。

「不,她只知道,我是文思的女朋友。」我說,「但是她很過分,派私家偵探盯我,將我的住所報告左文思,成日糾纏我——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那麼急於要我離開文思,而她那麼急於要我與文思重修舊好?」

「這事交給我,你馬上搬走。」

「搬家要錢,滕先生。」

「我給你。」

「我才不要你的錢,你叫左淑東不要再煩我就是了」

「她到底知道多少?」滕更著急。

「你問她好了,你是她丈夫。」

「最好的方法是,你回紐約去,我願意資助你。」

「我不需要你來支配我。」

「出來,我想與你談談清楚。」

「滕海圻,你沒有權命令我往東或往西,你們兩夫妻都有點毛病,你以為我仍是你手指下的一枚棋子?」我光火,「別再煩我,這是我唯一的要求。」

姬挪下班回來問我發生過什麼。

我回答什麼事也沒有。

我願意獨自處理這件事。

能夠回紐約也好,只是不能要滕海圻幫忙。

真沒想到剛掙脫一張網,又投入另一張網。

我抱著手坐在電視機前,什麼都看不進去。

姬娜說:「你要再咬手指,十隻指頭快掉下來了。」

「嘎?」我問。

「可憐的韻娜。」

「可憐?許多人以享受不到如此錯綜複雜的感情為憾。」我強笑。

「見工成績如何?」姬娜又問。

「我穿了兩隻顏色相異的同款鞋子去見工,一紅一綠,人家見了,你說還請不請我?」

「也許人家認為此刻流行這樣。」

「人家需要的是會計師,不是小丑。」

我踱到窗口去,往樓下看。

雖然大廈高達十來層,樓下的風景還是一清二楚。

天空的一角是深灰色,非常令人消沉。

我留意到街角有一個男人站在那裡等車,站了好久,空車一輛輛開過,他仍舊不動。大約是等人,我想,如今也很少有人肯站在那裡等女人,一等就大半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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