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天他本來沒有時間,可是博士硬性規定他撥三十分鐘出來去見艾蓮。

他輕輕咒罵博士:「好一個淫媒。」

「好了好了,」博士警告他,「你又是什麼東西。」

他約她在山頂停車場。

她比他早到,一見他的跑車駛至,立刻下車。

她用一方絲巾束住頭髮,看到他,十分高興,伸過手來,撥他前額頭髮。

女子喜歡那樣做,為著禮貌,他沒有閃避。

「我昨天看到你。」

年輕人詫異說:「昨天我在澳門訪友。」

艾蓮吃驚,「可是我明明看到你。」

「你認錯了人。」

「不可能。」

年輕人溫和而肯定,「記住,你看錯人了。」

艾蓮忽然明白,她頷首,「這個規矩很好。」

「是為著保護客人。」

說罷,他看了看錶。

艾蓮急急道:「你可願接納我的建議?」

「三個月,收費照比例付。」

艾蓮笑,「錢不是問題。」

富有到這種地步,的確可以說這樣的話。

她又說:「只是,三個月很快就會過去。」語氣似貪婪的孩子。

這下子連年輕人都笑了,「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半年吧。」她輕輕央求。

年輕人欠欠身。

艾蓮知道已無法多說。

「從明天起。」

年輕人點點頭。

艾蓮很高興,可是隨即又問:「昨天那位女士——」

年輕人愕然,「哪位女士?何來女士?」

艾蓮是聰明人,頷道道:「是,對不起,我看錯了。」

年輕人用雙手輕輕扳住她的肩膀,她以為他要吻她,不知怎地有三分恐懼,睜大雙眼。

可是年輕人只是把她肩膀往後扳,「挺起胸膛,切勿佝僂,來,一二三。」

艾蓮只是笑。

年輕人托著她的腰,「再直一點。」

她依言做。

「對了,這樣很好。」

她看到山下去,心中不是不悲哀的,從來沒有人關心過她的胸與腰,她爬在地上也無人理會,街外人以為自幼富有的她一定擁有全球的關注,事實不是,她是傳說中可憐小富女的活例證。

年輕人說:「你眼中一直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孤寂。」

她訝異地說:「連你都發覺了。」

他笑笑,「明天見。」

她問:「明早九時?」

「不,照例是中午十二時至午夜十二時。」

艾蓮失望,「什麼,不是二十四小時。」

年輕人溫柔地答:「結婚是二十四小時,所以持久的婚姻甚少。」

艾蓮笑,「那就照規矩好了。」

她是一個大方的客人,年輕人吻她的手。

他上車去了。

回到公司,博士鐵青著臉踱步,女職員聚在一角竊竊私語。

公司玻璃門被打得粉碎,辦公室一地紅漆,驟眼一看,像一地的血,觸目驚心。

一看就知道是遭人破壞。

年輕人問:「報了警沒有?」

博士冷笑,「報警,如何報警?」

年輕人立刻知道他問一個極其愚蠢的問題。

博士這爿公司打的是旅遊公司旗號,如可向執法人士交待?

「火速叫人來清理垃圾,鑲新玻璃,我們暫時歇業。」

「什麼?」

「休假,直至對方下了氣為止。」

「那忌非遂對方所願?」

「他要我們怕,我們就怕給他看,他順了心,就不再計較。」

「知道是誰嗎?」

博士仰一仰頭,「自然知道。」

「誰結下的梁子?」

「我心中有數。」

「大可公平競爭,何必用骯髒手段。」

博士忽然歇斯底里地笑得彎下腰,「孝文,你妙語連篇,好不可愛。」

說來說去,這是一門不能見光的行業。

「大家回家去吧。」

女職員匆匆離去。

不到一會見,裝修公司派了人來,表示地毯與玻璃需要更換。

「為何不見導演?」

「她去找朋友。」

「千萬不要動私刑。」

博士有點感動,「孝文,大家聽到這個消息都跑得一千二凈,就你一人留著不走嚕里八嗦的說了兩車話。」

年輕人笑,「一桶漆而已,毋須害怕。」

她嘆口氣,坐下,點起一支煙。

「又吸煙?」

「你有完沒完?」

年輕人舉手投降。

「賺了艾蓮那筆,好退休了,做點小生意,平平穩穩過日子。」

年輕人詫異,「今日咱姐弟倆是怎麼了?你勸我我勸你,不住說教。」

博士笑。

不一刻,導演回來,「孝文,你在這裡?」

博士攤攤手,「討厭呢,磨著不肯走。」

導演說:「這裡沒有你的事,放假三天,我們重新裝修。」

年輕人看著這對姐妹花,「有事隨時聯絡。」

博士叮囑:「抓緊艾蓮。」

年輕人沒有回答。

他在樓下碰到日本人佐佐木。

「別上去了,樓上有事。」

「我來拿支票。」

「不用急,來,我們去喝杯咖啡。」

佐佐木與年輕人一般穿著白襯衫牛仔褲,像是那間學校的校服,兩人看上去都乾淨舒服,一如學生。

他們找個地方坐下。

佐佐木說:「這一行最可怕的意外是客人在床上發生意外。」

「願聞其詳。」

佐佐木猶有餘悸,「我有一個客人死於心臟病。」

「呵不。」

佐佐木長嘆一聲,「我被警方糾纏經年,事後只得遠走他方。」

「不是你的錯。」

「她灰藍色面孔至今尚是我的噩夢。」

「我明白。」

日本人抬起頭來,忽然看到對面有一個妖嬈的女子朝他微笑。

他朝她點點頭。

年輕人發覺了,勸道:「太危險了。」

日本人答:「你說得對,我們走吧。」

年輕人結帳,可是那位女士跟了過來。

她與日本人攀談。

基於禮貌,佐佐木不得不回應幾句。

年輕人只得揚揚手先走一步。

天下雨了。

走過時裝店的檐蓬,他進去躲雨,玻璃櫥窗內,售貨員朝他招手。

年輕人目光落在一方陳設的絲巾上,這同艾蓮那條一模一樣,絲巾上印著一隻只蝴蝶。

想到他浪蕩的生涯,他低下了頭。

他沒聽到厚玻璃內的對白。

「那英俊小生是誰?」

「一位客人。」

「是男演員嗎?」

「不,他在旅遊公司辦公。」

「那張面孔看了真舒服。」

「他很客氣,可是又拒人千里之外。」語氣惋惜。

「也許,已經有女朋友。」

「不,他從來都是一個人來添置衣物。」

「通常買什麼?」

「白襯衫一打一打那樣買,每次都付現鈔。」

「噓,進來了。」

年輕人挑了一條絲巾離去。

「看,還說沒有女朋友。」

「是我估計錯誤。」

那天下午,導演差人給他送一隻油皮紙信殼來。

裡邊有艾蓮的電話號碼,以及一張支票。

看支票上日期,在上星期開出,一早導演已知他最後會答應做這一單生意。

支票由李碧如簽署。

雖然已屆中年,艾蓮欠缺辦事經驗,如此大面額數目用銀行本票比較安全,查起來也複雜得多。

也許她已經沒有任何顧忌。

年輕人撥通電話。

使他更吃驚的是接電話的傭人居然這樣說:「李公館。」

她把娘家電話告訴他。

太過光明磊落並非一個優點。

片刻她來聽電話。

他一開口她就認得他的聲音。

「明天十二點正,我們在何處見面?」

「到我處來吃便飯。」

他為之語塞。

她視他為朋友,可是,他不敢當,他們並非朋友關係。

她輕輕說:「有什麼問題?」

「不,客人有權利選擇見面地點。」

艾蓮感喟,「沒想你擅自替我改了姓客名人。」

年輕人莞爾。

她把地址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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