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母命 第五節

姬騫聞訊趕來時,慕儀已在院中跪了一個時辰,任憑宮娥怎麼勸說也不起來。

他走到她身旁蹲下,蹙眉問道:「怎麼了?」他只聽說姑母病危,卻不知慕儀竟不曾服侍病榻,反而跪在門外。

「我……惹阿母生氣了。」她看著面前的男人,一滴淚倏地滑落,「她不許我進去看她。」

「她為何生你的氣?」

「因為,我不肯答應她一件事。」

姬騫心裡突然浮起一絲不安,「何事?」居然會讓一貫疼愛她的姑母,在這個時候將她拒之門外。

慕儀獃獃地看他許久,忽然道:「阿母如果不在了,我該怎麼辦?」

姬騫一愣,然後輕聲道:「你還有我。」

慕儀低頭,看不清神色,「我可以相信你嗎?」

他沉默片刻,握住她的手,口氣鄭重得彷彿在說一個誓言,「可以。」

慕儀似乎笑了笑,然後又是一陣沉默。

溫慕倢不知何時出現在廊下,朝姬騫行了個禮之後看向她,「阿儀。」

慕儀與哥哥對視良久,他的眼神里的含義太過明顯,而她已經無法再反抗。深吸口氣,她慢慢伸出手,侍女見狀立刻扶起她。跪了太久,膝蓋生疼,她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緩慢。

姬騫看著她的背影,心裡沒來由地發慌,「阿儀……」

慕儀回頭。

姬騫沒有說話,黑沉沉的眸子靜靜凝視著她,裡面的含義不言而喻。

慕儀微微一笑,「我明白的。」

她目不斜視地經過哥哥,跨過門檻,繞過三折屏風,走到大長公主床榻前。

大長公主此刻已到了彌留之際,見她進來也不說話,只是看著她。

慕儀在榻前跪下,執起大長公主的手,低聲道:「我答應。」

大長公主聞言沒有露出喜色,只是啞著嗓子道:「記住你說過的話。」

當天戌時三刻,臨川大長公主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慕儀與溫慕倢在她的屍身前跪到體力不支、將近暈倒,才被溫恪強行趕了出去。

太主喪事料理期間,慕儀一直留在溫府,以女兒的身份迎送弔唁賓客。由於她身份太過尊貴,導致前來弔唁的群眾心理壓力十分大,不知該行什麼禮才好。

溫恪也覺得此事有些不妥,畢竟慕儀身為國母,如今卻親自給弔唁賓客回禮致謝,總覺得不太對勁。然而姬騫對自己妻子的做法不加干涉不說,還專門抽空來陪了她一天,搞得溫府眾人都以為他也要出去見賓客,嚇了個半死,好在他還算知道分寸,沒繼續挑戰大家的心臟。

此時距離萬離楨下葬不過半月,煜都連著辦了兩場盛大的喪事,沖淡了打勝仗帶來的喜悅。

十月初,皇后溫氏自請去大慈恩寺替亡母守孝,抄寫千卷經文以求母親亡魂可早登極樂。

帝准。

皇后這一去便是半年,次年桃花盛開的時候,慕儀在花樹下誦讀經文,一抬頭卻見許久不見的兄長立在自己身前。

她微笑,「哥哥。」

溫慕倢神情溫和,「你在這裡住得可好?」

「很好,每日聽禪師講經禮佛,心境平和了許多。」

溫慕倢聞言點點頭,「我今日來見你,是要告訴你,事情已經準備得妥當了,你隨時可以離開。」

慕儀低頭笑了笑,「噢。」

溫慕倢看到她的神情,淡淡道:「別忘記你答應過阿母的。」

「哥哥不用提醒我,阿儀記得自己說過什麼。不過在那之前,阿儀想請哥哥回答我一個問題。」

「恩?」

「為什麼?」慕儀一字一句道,「阿母突然下這麼大決心,不惜以死相逼都要讓我走,究竟是為什麼?」

沒有回答。

慕儀平靜地坐回去,「我可以聽從你們的安排,但在那之前我必須弄明白全部的事情。我不能糊塗著走。」

見避無可避,溫慕倢深吸口氣,「我本不想告訴你,不過既然你堅持,那麼讓你知道也無妨。」

慕儀示意他繼續。

「你可知,乾德三年中秋那夜,秦紹之是在誰的幫助下進入內廷的?」

這個問題慕儀疑惑很久了。內宮守衛森嚴,秦繼若無人幫助,無論如何也是進不去的。

「是父親。」

慕儀握緊了手中的經書。

「那年我奉他的命令,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找出秦紹之的下落,父親親自出面與他在室內密談了許久,然後便放他離去。我並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但是之後他便出現在了大內宮城行刺君王。」

慕儀心發冷。由這件事推測出來的東西太過可怕。紹之君想殺姬騫是她一直知道的,可父親居然幫助他入宮,他莫不是打算……

是了,如果父親真想殺姬騫,這實在是最好的選擇了。秦繼那般武功身手,整個天機衛的人也比不上,他行刺成功自然是最好,就算失敗,他也有充分的出手動機,不會有人懷疑他背後有人指使,而有她在,秦繼必然不會捅出溫氏。

姬騫一死,慕儀便是皇太后,他唯一的孩子姬瑀也已歸到慕儀名下,到那時溫氏對萬氏的贏面便大得多了。

年幼的皇帝,身為皇太后的女兒,恭敬順從的大臣,這一切恐怕就是父親這些年夢寐以求的吧。

可他的計畫最終沒能成功。她奮不顧身撲上去擋下了那一劍,破壞了這一切。

「沒想到天機衛舊事,竟險些重演。」她低聲道。

溫慕倢聞言神情一凜,「你怎麼提起天機衛來了?」

「怕什麼?你若不曾將這四周嚴密把守,方才敢說出那件事情?」慕儀道,「父親從前曾說,我們的任務是要保護好天機衛的秘密,不讓溫氏陷入險境,可他究竟在做些什麼?」

她說著,忽然反應過來,「阿母便是知道了這件事,才會對父親失望透頂,對嗎?她之所以一病不起,不單是為我的病情擔憂,更是因為被父親的所作所為深深傷到?」

溫慕倢不語,神情卻分明是默認。

慕儀連笑了三聲,這才對溫慕倢道:「我答應你,離開這裡。」

溫慕倢剛露出喜色,就聽她繼續道:「不過,你必須把你的計畫跟我交代清楚,什麼時候走,怎麼走要由我來決定。」

溫慕倢思考一瞬,頷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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